“薛大哥——”杨枝蹲到他身前,垂下眼眸。 室内昏暗,但依然能依稀看出薛穹面颊的苍白,不久前的咄咄相逼荡然无存,此刻只余一身她熟悉的温润儒气。 “能给我倒一杯水来吗?”薛穹支撑着起身,轻道。 “好。”杨枝应声,立刻执壶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跟前。他伸出手去接杯子,五指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虚空抓了一抓。杨枝一愣,下意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薛穹微微笑了笑:“我没瞎,只是眼神没原来好了。”又往前探了探,方握住杯身。 “……方才挨了那么一下,脑后可能有点受了刺激,过一会便好了。”他温声道,自身前的布囊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就水服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枝望着他,问。忽想起他自幼眼神极好,画出的鸟雀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哪怕是夜晚,又怎会错认卫脩? 薛穹沉默了片刻,方轻叹道:“许多年了。”瞥她一眼,见她目光不退,垂下眼:“燃秋山大火,我去寻你,也是当时太过毛手毛脚,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磕着了脑袋……之后行医,亦是因此。自那以后看了不少大夫,不知不觉便久病成医了。” 杨枝心中浮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正要说什么,却见他淡淡一笑:“无妨的事,这些年渐渐好了,也没什么影响。对了,现下几时了?” “未时。”杨枝道:“铁夫人已带人去了军营,此刻那假铁东来只怕已经伏诛。” “是吗?”薛穹唇边扯出一点笑,大抵因为才醒,那笑有一丝雾里探花的味道,无端透出几分讥嘲与苦意。须臾,他支撑着椅面起身,典典衣袖:“你有没有想过,那假铁东来要在军中立足,要令人信服,得有一个能够坐实他身份的人,而这个人,最好与真的铁东来越亲近越好,这样才不会惹人怀疑——这样一个人,很显然……”他似乎不忍一般,抬目看向杨枝:“不可能是费烈,你觉得呢?” 杨枝默然。 “阿敏,其实这局中不止铁谢二人,入了这局的,都是棋子。”良久,薛穹看着她,轻轻一叹:“你不愿我涉足其中,我也不愿你如此。” 杨枝抬起眼来:“你怎知我们皆是棋子,而不是执棋人?” 薛穹轻轻一笑:“你可知江行策此番为何来南安?” 杨枝眉头微微皱起,须臾:“是为了银子?”秾烟金钗中的那页账本至今仍徘徊在她心头。 而对于江家而言,那一点银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薛穹蓦然看她一眼,眸中流出嘉许之色,点了点头:“真正的铁东来虽不敛财,却是江家银钱辗转的重要护佑。江家人觉察到南安形势有变,才派了江行策过来。江家权势滔天,如今还在银钱上这般小心,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想过。以江家现下的地位,拼命敛财,若非天生贪婪,那所图便再明显不过了。 杨枝想起当日桑湖边那算命老头的一句话:“大人如此,不过是为他人作嫁。” 薛穹见她眸光微敛,亦垂下眼:“自古父死子继,是纲常,亦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李擎越当年诛幼帝自立,便是废了这规矩。纪纲一废,何事不生?[1]他李擎越可以有‘彼可取而代之’[2]之心,旁人为何不行?李擎越还算强腕,他一死,那个废弱太子继位,天下纷争四起,是早晚的事。江家手握重兵,岂会甘心只做个局外人?” 杨枝知道他并非虚言,默了默,良久方问:“所以今日的局不单为了江州节度使的位子,还是冲着江行策来的?” “不止如此。” “我们想杀江行策,自便杀了。纵使他武艺高强,沆瀣门也并非没有能与他相敌之人。你想想,我们为何大费周章做这么个局?” “……是为了名正言顺。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