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微微抬眼看了一秒,一句话也没有辩驳。 夜深人静就寝前,连綉媚轻轻地替他盖上被子,红着眼眶对杜鑫评说:「你知道你这次闯下甚么样的大祸吗?不管别人跟你说甚么难听的话,你就不能忍一忍吗?要不是苏爷爷疼你,苏阿姨出面保你,你这辈子就毁了。苏家对我们的恩惠,我们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你懂吗?」 「妈……对不起,妈你不要难过、不要生气,我会自己去处长家道歉,求他们原谅。我以后……再也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杜鑫评从床上跳起来,抓住了母亲的手,跪在她眼前说。 这是他们永远不想再忆起的黑歷史,却是一辈子心里都无法抹去的阴影。她一直知道她眼前的,其实是善良、体贴、孝顺的孩子,这些日子以来替她背负了多少家里的压力。回到学校继续忍受同学和老师的鄙视眼光,埋头认真唸书,不负眾望地考上医学系,助学贷款兼家教,半工半读完成医学系昂贵的七年学业,在父亲诊断肝癌病倒之后,又必须立即挑起照顾父亲和一家的经济重担。 过去向来以嘻皮笑脸掩饰所有情绪的孩子,他心里的苦,还有谁能比做母亲的再清楚也不过吗? 连綉媚缓步走到客厅旁的神明桌前,点燃三柱清香,在丈夫和祖先灵前静默地祝祷着。裊裊白烟繚绕,飘过丈夫遗照里斑白头发和皱纹密布的笑脸。 乐观开朗、沉着淡然,是她最欣赏这个男人的特质。往生者没有遗憾了,但未亡人呢?因为她就是做不到、放不开,才会一次又一次鑽牛角尖,强硬为了尊严赌一口气,累了自己,也累了孩子,是吗? 长长的一叹,母子两人几乎是同时低声地呼出。连綉媚回头望了一眼,嘴角拉起一个苦笑。插上三炷香,她打开神明桌的抽屉拿出莲花金纸,坐到矮桌几旁一张张地摺起来。自从丈夫过世之后,一位师父教她折这莲花,间暇无事时,这手工活就成了打发时间的习惯。总感觉摺着、摺着,再嗅着那香炉的薰香味,心情也慢慢跟着平和些许。 或许在外人眼中,暗地里看他们不过是贪图富贵显耀的母子,为着苏综合医院这栋白色城堡而来。但世俗不就都是如此,过去看太多,她可以一笑置之。她也知道要不是苏莉妘前夫给她的赡养费还支撑着,苏综合医院早就被乔建德釜底抽薪,几乎快要掏空了。 这辈子自己问心无愧便罢,除了为苏家尽一份心力,连綉媚不过只是想为丈夫讨个公道清白。她已经没有别的希冀,但如果还能为这孩子多祈些福,也就是她全部的心愿了。 她对儿子的前女友其实没有甚么太多不满,只是第一次知道那女孩的父母是中学老师,父亲还是训导主任,有着那么一点先入为主的距离。不自觉便让她想到当初恶言辱骂,极力要将他儿子送进少年法庭,那些趋炎附势的教育者。 那女孩有着和她相同难孕的体质,倔拗的个性,就算令人心疼,她却不知如何才能爱屋及乌地对她好。相较于从小黏着她,像小女儿一样撒娇的朱习菈,姚典娜就是个外人。当那唯一且最疼爱的独生子,眉飞色舞地谈着那个女孩的一切,她竟然有种一个完整家庭即将被拆解的恐惧。 矛盾吗? 可笑吗? 只是人生的路,从来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脚步一但踏出,只能选择继续往前走。 杜鑫评望着母亲的背影,迟疑了数分鐘,才缓缓走到神明桌前,曲蹲在连綉媚的身边。母亲微颤的双手一个动作,接续一个动作,仔细地摺着莲花叶瓣,直到杜鑫评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他的大掌心。 岁月对待一个女人何其残酷,曾经的印象里,那是一双多么白嫩细緻的纤手,如今早已爬满皱褶和老人黑斑。再如何曾经的年轻美丽,终有一天都会随时间流逝。 「妈,对不起,我刚才对你讲话太衝动了。我没有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一切其实……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是吗?」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