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我和张凯翔是一起回到我家的。而他因为担心我情绪不稳定的缘故,先是回家盥洗过后就再回到我的租屋处。 一语不发之间,我们都将惯用的被子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拿起电视遥控器随意地转了几台后停在了电影台,而电视里播着的正是部号称治癒系的青春校园喜剧电影。 我拿出了爆米花机和些许的盐、糖,张凯翔则是跑到了楼下的便利超商买了两包爆米花用的乾玉米并丢入了爆米花机中,而我趁着空档将白砂糖烧成了略带苦味的焦糖后装入大玻璃碗中带到客厅。分别将盐味和焦糖爆米花爆好之后,各自处理喜欢的饮料。在安静的空气里留下一道又一道瓷器敲击的细微声响,划破寧静后一一消散。 最后,我俩缩在了同张沙发上半关着灯吃爆米花看电影。 他单手揽着我的肩,另一手则是抓着爆米花卡滋卡滋的吃个没完,没了以后又仓鼠似的再继续默默地爆出一大碗继续吃。 本来还会一起吐槽剧情一两句的张凯翔也随着夜深越显疲惫、困倦。 电影继续拨映着,而张凯翔放在我左肩上的大手渐渐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接近半夜两点的时候发出了细微的鼾声,而我却失眠了。 我轻手拿下了他右手抓着的玻璃碗放到桌上之后,偷偷的又缩回本来的位置将他的头靠在沙发上,我松了松酸麻的肩颈,回身看着他安稳沉入梦乡的睡顏,嘴角弯起了一道温柔弧度。也正是在这个月光穿过玻璃窗如断片雪花般撒落在他脸上的片刻,我彷彿看见这刀片般的冰花在他颊上冻出了道红痕,而我不觉地轻轻伸手抹去,那雪花顷刻化为点露,满心洋溢起无尽疼惜。 也正是此刻,我确知自己没有能力,更不应该继续逃避──自己对张凯翔那份超乎常态的在乎。 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一如张凯翔所说的,在台北的生活太多时候让人感觉鬱闷,常常是惊自己埋在忙碌中,而遗忘了所谓的「生活」究竟怎么一回事。可他不过来了几个月,这样的生活却似乎比过去五年多来的更加习惯。不但注入了色彩,也总能免强算上是「好好生活」了。 我害怕,如果他不在,我又会沉回那深不见底的深海──密闭而让人感觉窒息。 而除了害怕他消失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在背后隐隐作祟,但我却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如此在乎他?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不论轻重似乎都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定的重量。也说不清我究竟是害怕那样生活的糜烂,还是眷恋现在这样生活的光彩,但却再也无法忍受自己一再想像也许未来得要回归到从前的生活。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从一个无所畏惧的、觉得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己,变得如此情感脆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害怕?为什么我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一个人勇敢坚强? 一个个问题不停地敲击我的心头,尖叫、喧闹,在脑中放纵肆虐。而我转过头望着他沉稳的睡脸,心中不知为何冒起一股安静而微微感觉搔痒的奇异感受,带着一种神奇的安心和一种不确定的担忧。然后在微闷的空气中,将恐慌放大。 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是他在从前走出家中的那条老旧马路上,明明他的步伐看似如常,我却无论如何奔跑也搆不着他的手,也跟不上他的脚步,跌跌撞撞拼命的追赶也跌了数次,磕磕碰碰着满身鲜血横溢,甚至是大声呼喊他姓名,他都彷若不知不觉般地继续前行,一直到最后也未曾为我轻轻一回头。就这么留我独自一人在原地被绝望深深吞没。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 双手交错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抖个不停,身体不明的发冷。这刻,我迫切的想确认张凯翔就在我的身旁,已经顾不得动作温柔,我将身躯埋回他的怀中,抱紧、抱紧、再抱紧,呼吸急促地想确认什么,于是只能一再朝他的颈窝深处鑽,单手护着他的后颈而另一手则是牢牢攀在他宽厚的背上,闔上双眼颤抖不止。 再后来就没什么特别的记忆了,只记得我就是入睡了也都没稍稍松手,而在记忆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个意识是,隐隐约约在那之后,曾有个温柔的力道在头上来回了几次,然后停靠在身侧,温暖而让人感觉心安,而那力道最终也真没有离开。 没有离开、没有离开。 是啊,他在。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