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不大不小的官,接着舒舒服服过日子。 魏弃之之所以要好好给我细讲这事,是因为他正在对付朝堂上最后一个合他对着干的人。那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大儒,名声很好,年资很高。我偶尔见过几面,是个说话很有趣的老头。人家说起章灵州,都说,他正直,清廉,有风骨。 那个秦州刺史就是他女婿。而章灵州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刺史不是个好刺史,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章灵州就去往先帝跟前一站,抹眼泪。 我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魏弃之问我:要是今天,想灭章灵州满门性命的不是他,是秦州当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一户户灾民,我是不是就能接受了? 他说,要我就当是——章灵州失德,上天通过他的手来治这老头的罪。 后来,他果然把他们一家都整死了。儿子孙子,女婿孙女婿,都不放过。 * “我们逃到有粮食的地方时,”我听到她继续讲道,“我刚出生的小弟弟已经饿死了,我的小妹妹也奄奄一息,这时候有人贩子过来找我爹——我娘,胡族女人,漂亮,惹眼,养一养,调教一下,就能艳名远播。我爹把人骂走了。是啊,当婊子多可耻,宁可饿死,也不能叫自己的妻子去做婊子。” 可是还是没有钱,也没有救济。 “……于是,后来,我娘病了,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差,眼看是熬不过去了。” 于是她爹就把她卖给了人贩子。 “赵信,你说说你们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问我,“你们不能为了救自己快饿死的儿女去让自己的女人卖,却能为了救自己快病死的女人去让自己的女儿卖——在你们眼里,女人当婊子,到底是能接受的,还是不能接受的?” 我握着拳头。我想说我不会。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会卖孩子救妻子,或者卖妻子救孩子。不到临头,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 我艰难地说:“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理解。可是那个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当婊子多受罪啊……” “赵信,你觉得当婊子受罪。可每年战战兢兢担心收成,担心统治的长官哪天突发奇想的苛税就不受罪吗?不说我见过的别的地方,就说昭国——这些年,要么灾荒,要么兵乱,哪个地方的人没受过罪?” 我不能回答她。 中京都的人没受过罪。 中京都那些没有操守,不顾良心,只一味趋炎附势,讨好权力的那些人。他们听歌看舞,斗鸡骑马,兵乱、灾荒,都落不到他们头上。 她见我不答,又说道:“当初我不愿意时,想要我说愿意的是你们;现在我愿意时,想要我说不愿意的,却还是你们。” “……我只是觉得,你那时候是真的很冷,你和他看起来不像恋人。” “塔实列乌勒什么也不懂。罢了,也没人会懂。”她似乎不想多言,可看了我一眼,还是继续道,“我需要一个男人和保护我的人,丘拉需要一个女人和赚钱的人。我们在一起这样生活,各取所需,和恋不恋没关系。” “那等你老了,卖不动了,又要怎么办?” 她嫣然一笑,竟然告诉我:“我没打算活到年老色衰。赵信,我见过很多人,他们之所以活得很辛苦,很不快乐,就是因为他们太想活得长久一点。我不想长活,我想快活。” 我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我一时无言,坐着,想着她的话。 她于是说:“哎呀,聊的真不少,睡却睡不到,我还真是生平头一次。好了,您不用多说了,我知道——您想要和您安居乐业的女人,不愿意要露水情缘。而我只乐意当后者。” 她站起来,似要下车,又停下,转头对我说: “赵信,你是一个好人,我真心希望,你的生路,也能很广。” 接着还用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 大概是一句祝福语吧。 * 我睡醒了起来时,发现我睡过了,也没人叫我。我们已经出了荒原,阿鲁娜和贵霜人已经离开了商队。 我觉得有点遗憾。我觉得和她这次闲聊,让我还挺愉快的。 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她说喜欢我,也许是她说我不需要惭愧,也许是她说我是好人,也许是她祝我生路广。 又也许……就是她这个人,我见到了她这样一个人,我知道天底下还有她这样的一个人,用这种姿态面对她的不幸……我知道这个人活着,活过,我就觉得心里好受了点。 总之,我想着,要是下次见面,我愿为她做更多事。要是我能,要是我有机会,我愿为她两肋插刀。 只是,此生,我再没有见过阿鲁娜。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