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绕过雪兰湖,方才顿了顿,缓步走上假山边的石阶路,赤金龙袍扫过湿漉漉地面,没一会儿就沾上水渍,李琅钰伸手拽了拽皇帝的袍子,低声道:“陛下,秋天早上凉,湖边湿气重,别冻着。” 对方仿若没听到,一步步失神地往上走,白玉兰落了大半,六合靴踩在上面吱吱响,美丽的花落了,也一样被人践踏在脚底,抬头看纯净花瓣飘满湖,似大雪落下,难怪叫做雪兰湖。 他原不知道玉兰的花期如此长,中秋已过,也还有零零散散挂在枝头,目光落到湖边石刻上,潇洒俊逸的三个字,雪兰湖——姐姐最爱的地方,总有意无意待在此处,他默默念着名字,心里陡然一惊。 以前竟没留意过,雪兰两个字暗含二人的名字,茜雪,苏泽兰! 这才是姐姐喜欢雪兰湖的理由,爱意那会儿就发了芽,他还浑然不知,从小跟在姐姐身后,一直以为自己与她最亲昵,看来不过自作多情。 他们之间一直都有别人,苏泽兰。 胸口涌起波澜,压得心尖疼,仿佛一棵树突然被割掉根,忽地飘到空气里,做了一叶浮萍,再也没有落下的理由。 他压压眸子,薄唇抿紧,道:“这个湖的名字该换一换了!” 李琅钰如坠五里雾中,无缘无故要换湖名,以为自己听错,试探地问:“陛下觉得这个名字不顺耳吗?恕臣直言,雪兰湖是先皇赐名,若非实在不行,还是不要改得好。” 对方不言语,李琅钰腾地紧张起来,又接着说:“或者,不要全改了。” “从此就称作雪湖吧,去掉那个兰字。” 天子冷冷留下话,转身拂袖离开,李琅钰连忙一路跟着跑,“是,奴遵命,马上去办。” “不用麻烦,找人把那个字挖干净就成。” 太阳驱散薄雾,他快步来到承香殿前,时辰依然早,门口打扫庭院的侍女正想通报,却瞧见李公公的神色,只好老实跪着。 天子情绪不佳,众人都有眼色。 承香殿后院,茜雪也醒得早,带着杏琳学苏供奉的法子采露水,拿两个青瓷瓶,用白手巾沾满枝叶上的露珠,然后搅到瓶子里,做得不亦乐乎。 她起床就急慌慌来弄,脸也没洗,却愈发显得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纤尘,穿了件柳色长袖衫,垂下来的鹅黄栀子花飘飘荡荡,如金色蜜蜂飞在春野苍穹。 黄莺出谷般笑声,欢欢乐乐洒了满园,没留意到不远处一双眼睛,正晦暗不明地瞧过来。 棠檀桓站在游廊下,眉间依旧波涛汹涌,怒火烧着胆怯,不知为何身在此处,莫非是来质问对方,只怕人家承认了,他更加举足无措, 可又不甘心,他实在想和她说说话,或者只是来看看,姐姐爱睡懒觉,不到日上三竿肯定没醒,哪知对方竟活蹦乱跳地收露水玩,这般新鲜法子不用想,肯定又是苏泽兰的主意。 他兀自站在那里,微风吹过鬓角发丝,身子一动不动,李琅钰守在后边也不敢言语,半晌瞧早朝时间已晚,壮胆子提醒,“陛下,该上朝了。” 没有回应,陛下亲政以来还是第一次忘记上朝时间,李琅钰又等了等,放低声音再次说了遍。 棠檀桓叹口气,“走吧。” 赤金龙袍留下个影子,在游廊外晃了一下,被捧着青瓷瓶的杏琳瞧见,轻轻哎呦了声,转头望向公主,“奴婢好像看见陛下了?” 茜雪瞧着叶子上滚落的露珠,漫不经心地回:“哪里呢?” “好像——又离开了!” “看花眼了吧,再说真是陛下也没事。”笑嘻嘻走过来,往外挑一眼,“不进来有不进来的理由,上朝时间都过了,哪里有心情待这里。” 她掂一下自己装满露水的瓷瓶,心满意足。 两人回到屋内,露水里撒了点花瓣,正准备洗脸,忽听外面的侍女进来报:“公主,太后让人来传话,早饭后请殿下过去。” 茜雪应声,心里好奇,母后很少叫自己,恐怕有事,匆匆洗脸吃饭,带着杏琳往德懿殿去,路上看到几个太监领工部的人围在雪兰湖边,对着石刻敲敲打打,叫住其中一个小太监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位赶紧回:“公主,是陛下让把雪兰湖的名字改了,要把兰字挖掉。” 茜雪一听便急了,好端端做这种事,岂不是要她的命,本来与苏供奉之间就有诸多不顺,如今去了兰字,太不吉利。 她二话不说,提着裙子跑到石刻前,上气不接下气,惹得对面几个人吓一跳,呼啦啦跪下来,“臣,参见公主。” 她忍不住满脸怒色,厉声道:“不管是谁的命令,雪兰湖这三个字不能动。” 众人颤颤巍巍跪了一地,天子下旨,没人敢应声,茜雪明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各位不要为难,陛下那里我去说,劳烦先等着。”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