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考中了。”曹延轩并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前日院试成绩出来,有你弟弟的名字。” 大周朝科举,童试为最低一级,三年考两次,于当年三月县试,四月府试,通过者称为童生;若能再通过六月的院试,便是一名“秀才”了。 考中了秀才,便可赴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去考举人,是为“秋闱”。 梦里发生过千百次,如今事到临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录取了?”纪慕云呆呆地,告诉自己“过了院试便是秀才”,“他,考中了?” 曹延轩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有点好笑,更多的是感慨,“考中了,不光考中了,还中了禀生,第二十八名。” 秀才亦分等级,最好的为禀生,次之为增生,末等为附生。成为禀生者,每月可领六斗米,每年可领津贴,可给往后的考生作保--即使纪慕岚自此之后不再科考,也能活得下去了。 另,金陵每次只录取三十名禀生,参试者数千名有余,可谓千中选一。 喜悦、庆幸、心愿得偿、踏实、给母亲的交代、对父亲的欣慰,自己的憧憬、日后有了靠山....乱七八糟的念头拧成一股旋风,把纪慕云整个人笼罩,轻飘飘地,双脚似乎要离开地面。 肩膀被什么人抱住,她本能去看,原来是曹延轩,冒到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后悔:早知道弟弟功课如此扎实,一次就考中了,自己何必给别人做妾? 胸口隐隐约约疼,泪水模糊视线,她本能地安慰自己:不是这样的,弟弟在曹氏族学读了一年,得了夫子的指导,若在原来的学堂,说不定就落榜了--父亲读书的时候,一次过了县试、府试,院试却落榜了,又考两回才考过。 “好了,好了。”曹延轩拿起她的帕子,在她面庞擦拭,柔声安慰:“考上是好事,哭什么?乖。” 弟弟考上了,爹爹必定高兴坏了,给姨母写信,告诉左邻右舍和铺子里的人,告诉妈妈,带着她和弟弟给母亲扫墓.... 如果自己还在家里,该有多好? 她越想越伤心,泪水不停涌出来,哽咽成了哭泣,继而嚎啕大哭,肩膀耸动,身体如秋风中的落叶。 说起来,曹延轩出身书香世家,同辈七八个兄弟一起读书,还不算近一些的族亲,几年下来,你肚子里有几两墨水我脑子里背几篇文章,长辈一清二楚,彼此也知道的差不多。 若是考中,在家里毫不稀罕,长辈勉励两句,便“不可浮躁,案首的文章,拿去看熟了”,若是落榜,长辈训几句,“下一科再考不过,大侄子都要比你强了。” 年纪大了,下场考两回,有了经验,看别人也甚准。上回见到纪慕岚,曹延轩便心里有数,这位爱妾的弟弟必能中秀才,只看一科还是两科了。 今日收到消息,曹延轩并不惊讶,喜悦还是有的:慕云必定喜悦之极。 想不到,纪慕云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曹延轩心中感慨,温柔地搂紧她,哄昱哥儿似的哄个不停,温言细语地,“我叫桌酒席,送到铺子里,再叫一桌送到你家里,好不好?再派人去铺子,订一套文房四宝给你弟弟,你这边,可有什么要带出去的?” 细语萦绕在耳边,熟悉的桂花香气充斥鼻端,怀抱温暖有力,纪慕云定定神,告诉自己“若没进曹府,遇不到面前这位男子,不会有昱哥儿。” 想到白白胖胖的儿子,她胸口没那么难受了,怨气慢慢消散,不甘像阳光下的冰块,一寸寸软和、干涸: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呢? “谢谢爷。”她深深呼吸,在他肩膀蹭蹭,又用袖子擦鼻涕,“让您见笑了。妾身,妾身是高兴的,他,他这样争气,不枉我....” 不枉她磕头下跪,端茶倒水掀帘子,一辈子在家主、主母面前挺不直脊背,儿子不能养在身边,见面只能叫她一声“姨娘”,以后有了儿媳妇,她连茶都喝不上,死后只能葬在曹家墓地边缘。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