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重又起行,道边的垂杨树不很密,隔段距离才有一棵,白苏跟在轿子侧后方,拣着树荫底下走,日影和树影交替从她身上掠过,她脚步轻巧,像林间的鹿。 沈浮半卷着窗帘,看见头顶上太阳正骄,到处是白晃晃的光影,白苏纤细的身影被日光压住,缩成小小一团,堆在脚底下。 五月的天,热得很。沈浮低眼:“胡成,再抬乘轿子出来。” 官署中除了官轿,亦有常服出行时的便轿,胡成去得飞快,不多时催着轿子来了,不等沈浮吩咐,便向白苏说道:“白姑娘请乘轿吧。” 他虽是猜测着沈浮的心思,却又怕猜错,眼看着白苏道过谢坐进轿中,又见沈浮神色平和,胡成松一口气,看来这次,猜对了。 官轿在前,便轿在后,沈浮闭目,回想着这几日查到的消息。 医女白苏,父亲白胜是太医院生药库的医士,六年前因配错了药方被革职流放,谢洹登基大赦后返京,辗转托付昔日故友,将女儿送进太医院。 白苏家学渊源,学了一手极好的按摩术,又且性子温柔说话讨喜,因此颇受太后喜爱,白苏有志于成为女医,太后便特许她随太医出诊,近身观摩学习。 也就因此,她上次才能跟着朱正去相府为姜知意诊脉,又在发现蹊跷后背地里告诉了他。 沈浮闭着眼,干干净净的履历,如同她那张脸,让人一望而生亲近。 轿子抬进相府,沈浮下轿,习惯性地向书房走去。 白苏站在门外,犹豫着没有迈步:“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沈浮看着她,半晌:“可以。” 四壁都是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有看了一半的卷宗夹着牙白书签,放在最上面的书卷上,白苏拘谨着收着目光,一处也不敢乱看,沈浮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白苏刚刚坐下,胡成回禀道:“相爷,夫人来了。” 白苏立刻站起来,躬身低头,却又忍不住抬眼,望向门外。 姜知意扶着门廊下长长的油绿栏杆,慢慢往书房走着。 廊下一溜儿矮矮的凤尾竹,半遮住深绿门窗,透过细竹帘子疏疏落落的光影,姜知意第一眼,看见了白苏的脸。 刹那间似有无数语声响在耳边: “意意别怕,阿姐来接你回家。” “意意放心,阿姐知道你的心思,阿姐帮你。” “意意,阿姐要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阿娘呀,阿娘她其实,很可怜。” 苍白的唇微微张开,姜知意热着眼睛,看着帘内久违的脸,阿姐,是你吗? 那张脸带着天真,带着好奇,圆而媚的眼睛望着她:“医女白苏,见过沈夫人。” 不是阿姐。姜知意低低啊了一声,阿姐已经不在了,帘内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有什么事?”沈浮端坐桌前,问道。 隔着帘子,姜知意看清了书房里的情形,白苏的椅子摆在沈浮下首,桌上的卷宗没有收拾,这情形让她惊讶,多疑谨慎如他,就这么让一个陌生的女子,进了他的书房。姜知意转开目光:“可以进去说吗?” 余光瞥见白苏圆媚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似乎不解她身为沈浮的妻子,为什么连进书房,都要先征求沈浮的同意。 “进来。”沈浮伸手,将最上面几份卷宗塞进了书橱。 他在防她。姜知意低着头进门:“我今天出门了一趟。” 沈浮没说话,他在等她的下文。 门外脚步匆匆,胡成又来了,沈浮抬手,微微往下一压。 姜知意知道,他是要她噤声,姜知意没再说话,胡成走近了禀报:“兵部黄主事求见。” “不见。”沈浮道。 姜知意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公务之外,他从不与朝中官员来往,这两年里有无数人到府门前求见,没有一个能够进门。 哥哥说,沈浮是孤臣,不结党不营私,心狠手黑,为了胸中抱负可以赌上一切,这种人,多半没什么好结果。 哥哥说,意意,你想清楚,你千万想清楚,哥哥不想你跳火坑。 可她还是跳了,整整两年,才醒悟抽身。是她辜负了哥哥。 胡成很快离开,沈浮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