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不敢开门,沈浮交代过,不能让她们发现,更不能让她们知道他会死。耳听着陈妈妈一直在敲,直到有丫鬟来叫她:“妈妈快来,姑娘流了好多血!” 朱正吓了一跳,脑子里立刻蹦出来发黄的书页上那一句话:临蓐易早产难产,血崩而亡。 这毒,竟如此毒,明明已经喝了那么多心头血,人都快死了。 空荡荡的屋里突然响起人声:“继、续……” 朱正一惊,是沈浮。 他已经昏迷了那么久,连眼睛都睁不开,嘴唇白得像纸,天知道他怎么还能说话。 也许,是听见外面说姜知意出血了吧。朱正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坊市间的怪谈,道是人刚死的时候魂魄会一直徘徊在最关切的人身边,甚至会因为过于强烈的关注,短暂回到身体里,完成没完成的意愿。 目光瞥见沈浮灰白的手指动了动,幅度极小,似是在找什么,朱正想,大概是在找匕首,他怕他不忍心下手,还想自己来。 事已至此,若是再犹豫,就白白牺牲了。朱正一横心,捡起匕首拿沸水冲了,揩抹干净,照着先前的伤口,扎了下去。 沈浮一动不动躺着,连正常的肌肉反应都没有,朱正见过死人,知道这是濒死的表现,手抖得厉害,只好用另一只手双双握住,保持着准头。 血流得极慢,取了那么多,应该不剩下什么了,朱正屏着呼吸,听见沈浮极低的,拼尽最后力气吐出来的字:“压……” 他要他按压心脏,挤出最后的血。朱正抖着手,将漏斗边缘贴上去,右手用力向心脏压下。 产房里。眼前的白光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明亮,姜知意漂浮着,觉得解脱,又觉得不舍。 她还没看见孩子呢,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哭得那么响亮,肯定很健康,她多想抱抱他,亲亲他呀。 也想阿爹,想哥哥。想看看他们,看看西州。 茫茫的白光中仿佛出现了城池的轮廓,姜知意无声唤着:“阿爹,哥哥。” 西州,七凉原。 两人两马错身而过,姜云沧长刀重重劈下,轰!铁塔似的坨坨将领连人带马被拦腰劈开,重重摔在地上,血从半空洒下来,溅湿姜云沧的头脸铠甲,姜云沧没有停,催马上前,手中刀急如闪电,飞快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他没有走,他留下来,带着他的同袍弟兄,打这最后一仗。 他食言了。他说过要永远守护她,可他没有做到。眼里充着血,牙齿咬得露出颌骨的形状,姜云沧长叫着再挥出一刀,同时砍翻两个坨坨人。 他不能走,他知道顾炎不行。这一仗他来指挥,麾下的弟兄们不会有太大伤亡,可若是换了顾炎,谁知道几人死,几人残。 他不怕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她的,可这些弟兄们的性命,他做不得主。 姜云沧吼叫着向前,如疯狂的兽。顾炎来得实在太巧,他刚刚收到她的消息,顾炎就来了,就好像是为了让他放心离开似的。可他不能走,上次他不在,顾炎把西州败成那样,连父亲也差点陷入绝境,如今父亲还在城里养伤,城里还有数万百姓,城外还有这么多西州将士,他身后,还有信任到把性命交给他的骑兵营弟兄。 他不能走。他不能为了自己的情爱,放弃身为将领,身为军人的责任。 可是意意。姜云沧血红着双眼。意意。 “杀!”姜云沧大吼一声率军向前,所到之处坨坨人像收割的稻杆一般成片倒下,玄色铠甲被血染成深红,乌骓的鬃毛上凝着血块,耳边响起西州金鼓的声音,姜云沧看见了西州军猎猎的战旗。 他与大军合兵,七八万坨坨人只剩下最后数千,被分成几块牢牢包住,覆灭只在顷刻。 这里,已经没有需要他牵挂的事了。姜云沧一刀砍翻最后一个坨坨将军,向黄纪彦高喊一声:“剩下的交给你!” 拔马向着西州的方向,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脸上的血凝成了冰,姜云沧胡乱抹一把。意意。我来了。 若你平安,我用余生守护你。若你有事,我陪你一道,绝不让你孤零零的一个。 产房里。姜知意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想离开,恍惚中,却好像有人一直在唤她,意意,意意…… 是谁呢。她听不出来,想不清楚,飘忽的速度慢了些,舌尖突然尝到了腥热的滋味,有温热的东西送在唇边,姜知意本能地咽了下去。 是鹿血。有好多鹿血啊。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