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开致唇边摆着的笑容一贯和煦,只是此刻有了几分凛冽的轻蔑。 “无妨,如今我们俩都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的前夫张屈,好男风。 岑开致是他的假夫人,是他的钱袋子。 那个总是同塌而眠,不惜替他科举舞弊的堂兄,才是他的真郎君,是他的快活林。 张屈欺瞒她在前,还不肯好聚好散的给她和离书,岑开致只好撕破脸,告到临安府去,她有张屈和其堂兄当年乡试收买胥吏舞弊的凭证,足够两人被判到桐庐做徭役去。 岑开致重获自由,可妻告夫,不论定不定罪,为妻都要坐两年牢,她认了。 桐庐的徭役大多是河工,烈日下做活,一帮男人脱得赤条条的,岑开致便是用这个来讽刺张屈。 张申面白耳赤,不知是羞惭,还是愤怒。 岑开致寻出一把剪子,利落的剖鱼腹,剔苦胆,面对腥臭气味亦是面不改色。 张家人多钱少,仆妇不够使唤,岑开致当了两年的少夫人,也做了两年的白工。 “逝者为大,阿嫂慎言。” 岑开致有点闹不明白,死不是他爹吗?她方才又没说前公爹的不是。 “我阿兄死了,堂兄也死了。”张家两房,只剩下张申一个嫡系男丁了。 岑开致一剪子斜过来,鱼鳞成片剥起,倒很爽快,她口吻如常,道:“我可没这本事。” 张申冷冷的看着她,道:“大理寺要重审此案,挖出当年参与舞弊的举子胥吏,牵扯甚广,有人要杀人灭口也不奇怪。不然,你何以如此走运,能够提前出狱?” “张公子也是读书人,难道你觉得彻查此案有错?” 岑开致临出门前搁在炭炉上慢煲的鸡粥快好了,细腻温润的米香从砂锅缝边逃逸出来,张申不可自抑的咽了口沫子。 他身上两重孝,家中仆妇散了大半,母亲又无心理家,好些时日没正经吃过一餐饭了。 岑开致窥见他的窘态,却没有开口留饭,她不想再与张家人有瓜葛。 张申虽明白是兄长负岑开致在先,可这张莲瓣似的柔嫩面孔上,全无半点愧色,好像整个张家,乃至她作为张家妇的那两年时光,在她心中半点份量都无。 “你好自为之!” 木门被他冲撞开去,又被夕阳余晖缓缓的推了回来。 岑开致这一道糖醋糟鱼用的是油糟法,刮鳞入油锅炸过,然后刷上蜜水一条条的码进瓮中,用糖醋汁慢慢的煨。 馥娘和岑开致都来自盛产河海鲜味的明州,两人比邻而居,打小一块长大。 岑家祖父靠卖鱼酢发家,也是家学渊源,什么杂鱼虾米经岑开致一调弄,滋味总是说不出得好。 可馥娘是个没口福的,偏偏不会抿刺,一吃鱼就露怯。 不过这糟鱼骨刺酥而皮肉不烂,甜酸开胃,于馥娘来说正是搔到痒处的好滋味。 岑开致煨了两瓮的糟鱼,捧着往馥娘家中去。 临安府便是有这般好处,即便入夜,城中街道瓦子依旧人头攒动,热闹不输白日,酒乐声色惑人,反倒更加喧腾几分。 “南食我一贯吃不来,不过你这鱼味是不错,我每日要一瓮,只是要比你这个口再重些,下酒嘛。” 岑开致一路上瞧见酒肆就进去,寻到掌柜请他尝鱼,到馥娘家所在的宝佑坊时,已经订了两家的生意。 一瓮已经空了,一瓮还完好,她是盘算好了给馥娘的。 宝佑坊的相扑对搏很有名气,岑开致嫁到张家,一直很受拘束,从没看过。 此时见台上那个健壮女子一个故意闪空,露出破绽,引得对手击拳而来,她就势扭身,一跤将他颠翻,动作行云流水,漂亮至极! 岑开致忍不住鼓掌,臂弯没夹紧,差点摔了瓮子。 “呀!”她惊叫一声,就见瓮子叫一人轻轻托住,在他宽大的掌心里,瓮子像个茶壶般小巧。 岑开致捧回瓮子,正要道谢,抬脸只见一张橘彩半遮鬼面贴在她眼前,鬼面人一笑,上牙只余三两颗,“娘子,下注吗?” 岑开致惊出一身虚汗,而那人已经不见踪迹,只余一股淡淡的桉叶味。 她摇摇头,问了那女相扑叫公孙三娘,想着日后有了余钱一定押她,便往馥娘家走去。 馥娘家在狮子狗巷,这一代都是小官或小富之家的住所,越往巷道里头走,越是清净。 外头的喧闹声隐隐可闻,只是显得辽远,衬得这条巷道格外寂静,连岑开致自己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馥娘的夫君是班荆馆中的胥吏,收入有限,买的屋舍方位不是很好,正门对着人家的后院。 岑开致轻轻叩门,唤道:“馥娘开门,是我。” 院内寂然,屋檐下灯笼轻摇,把昏黄灯光糊乱成一团。 “莫不是睡了,可怎么不灭灯笼?就算是馥娘忘记了,钱阿姥可舍不得这灯油钱。”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