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提灯出去。两扇门吱呀阖拢,蹀躞闯过园中,挑灯回首,那些瓦叠瓦的屋舍被烟笼着,像座坟场,埋着一家子大活人。 “后来,玉台跟前那丫头又报给仇家太太,太太听后,没说什么,连夜请了几个大夫去。人倒是瞧好了,只是不如往前那般爱说话了,人也不似从前张扬,像是换了副性子似的。偶然间还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讲话,你说吓不吓人?” 墓晚的秋色里,倦柳愁荷,骤起一阵风,吹落几片杏叶,也将箫娘吹得打个寒颤,忙拉晴芳的手,“那江宁辛家晓不晓得呢?” 晴芳嗔一眼,“怎的不晓得?他们家心里虽有抱怨,嘴上到底不敢说啊,他们不过是县令,仇家是通判呀。况且当初联姻,不过是为了笼络我们家的财力。成了亲,就是人家宅门里的事情,我们老爷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头去。再说了,谁家没点子这些理不清的事情?谁好多嘴去说?这两日还念叨呢,幸而当初咬死了没答应他们求我们家姑娘。” 斜阳收尽,天色垂沉,满月已悄无声息地爬上来,薄薄的一片,迷幻如那一座雕栏玉彻的府邸。 箫娘还记得那年与那天打里头出来,处处迷香,菊桂开遍。她忽然有些庆幸,一早就走出了那座蚀肉腐骨的富丽坟冢。 庆幸之余,又有些心虚,“那你们表姑娘是如何病的,有没有个说法?” “不晓得,这是心病,谁知道?八成是叫从前服侍你那个软玉气的呗!噢,换你你不气?” 箫娘连番点头,心里松了根弦,很是出了口恶气,“也是,不理她,横竖不干咱们的事。” 二人再叙片刻,忽然听见“噼里啪啦”好一阵响,锣鼓笙月紧随而来,佳节的喧嚣刹那把岑寂的黄昏炸开。 晴芳忙起身相辞,“哎唷我们家开席了,我得赶着回去伺候,你和泠官人团圆吧,咱们明日再说话。” 黄昏月朦瞳,清凉满檐,左右两家皆设豪宴夜饮,这时候就听见苏笛婉转,起了戏,一听就晓得是苏杭的班子,丝竹檀板,磨着门前潺湲的溪流。 摆了饭在石桌上,箫娘筛了壶舍不得吃的葡萄酒,坐在院中望着月亮等席泠。远近相接的锣鼓丝竹朝她迢递袭来,一层一层地,像红尘的热浪,拍打她伶俜的骨头。 可今夜,她并不觉得寂寞,她有了炽热而绵绵的等待,使她像二月的柳丝,只等那一场不远万里奔来的和煦春风,将她吹绿,吹浓。 那一阵风还徘徊在郑班头家小院里门口,与郑班头作别。郑班头款留不住要送,席泠却接了灯笼婉拒,“进去吧,阖家团圆,不好叫嫂夫人久等。” 郑班头只好送他几步作别,“老爷慢去,夜里起露,仔细路上打滑。” 席泠点头笑应,打那逼仄的巷子出来,街市上已寥寥人迹。各人都赶着归家赏月团圆,铺子门脸都递嬗上起板,只有那大户门前伶仃几盏绢灯摇曳。 他也恐箫娘在家久等,举着灯一路狂奔,半道上晚风就将灯笼吹灭了,天色也从暗沉沉的蓝即将坠入黑。 明月顺理成章取代了他手上的灯,照着他在参差错落的青砖绿瓦间驰骋,墨绿的道袍就成了在星河中燃起的一缕深得发蓝的火焰,浩浩荡荡地,燃向天边。 闯过拥挤的秦淮河,业已大汗淋漓,赶上今日热闹,行院姑娘们都出来放灯,染得他一身浑浊的脂粉香。 甫进院,心都还没跳停,箫娘就走上去接灯。叫风把那些香味往她鼻翼里吹,就有些不高兴地乜他一眼,“你打哪里回来?” “郑班头家,不是说了下晌往他家送节礼?”席泠浑然不觉,走到井前打水洗脸。 箫娘捧着帕子在边上,一眼接一眼地剜他挂满水珠的侧颜,一滴一滴从他鼻尖往下坠,像夜露,在月色中洇着甜蜜又心酸的梦。 她真是想叫他发现她的不高兴,又不想。语气也十分复杂地,用不耐烦掩盖着那一丝气恼,“就在他家?两个人大男人,就没想着往别的地方去坐坐?” 眼前席泠才算听出些酸意,直起腰接她手上的面巾,把脸蘸一蘸,散落了三两丝发,被黏在他的额角,湿漉漉地睨着她,“按你说,该往哪里去坐坐呢?” 箫娘朝墙外一坡嘴,“大节下,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