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进镜头,拍拍他胸脯:“一定行!” 画面的角落里,朱杉在整理行李,宋沧摊开了地图。 四个人穿过康定、折多山、剪子弯山,抵达理塘。最先出现高反的不是钟旸,是朱杉。他强撑着不肯休息,被高宴和宋沧强行捆在睡袋里。朱杉那时候还没有现在那么胖,只是脸稍圆。他满脸通红,边吸氧边跟其他人道歉,说着说着拉起钟旸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最后竟然哭了。 三个人轮番安慰他,钟旸对着高宴的镜头笑:“山猪,最壮的一个,也是最爱哭的一个。小猫小狗救不回来哭,我生病也哭,等到我……”钟旸顿了顿,把话咽回去,拍拍朱杉肩膀。 从理塘出发,试图翻越海拔4685米的海子山时,钟旸病了。他们撤回理塘,甚至打算撤回成都,可钟旸不肯。这场病让他们在理塘足足逗留了一周,钟旸整个人急剧消瘦。 同样消瘦的还有宋沧、高宴和朱杉。每个人心里都压着沉重的东西,但从不在钟旸面前表露。只有三个人在的时候,朱杉背对他们抹眼泪,宋沧拿着布鲁斯口琴慢悠悠地吹,高宴举着dv,理塘的天空只有风,没有云。 幸运的是,钟旸恢复了健康。他们继续出发。一路上小状况不断,朱杉的车子掉链了,宋沧的车胎被扎破了,高宴下山时只顾着拍路边风景,不停“我靠,我的天,我词穷了,天呐,哇”个不停,连摔了几次。他顾不上保护自己,牢牢护着dv。这些都是小事情,这次神奇般的没有人再出大问题。 跨越这条路线的最高峰米拉山,便从海拔5000米一路下降,穿过墨竹,抵达拉萨。在路上歇脚的时候,钟旸跑到一旁冲远山大喊。 “爸!妈!一彤!”钟旸那时候仍旧中气十足,“我做到了!我……我现在好自由啊!” 高宴远远地拍他。他那快乐的、昂扬的声音在高高的山原里回荡:“我想你,我想你!” 江一彤默默地看,眼泪流了满脸。路楠把纸递给她,她低头接过,呜咽出声。工人们放下手里工作,围过来一起看。没有人出声,只有宋沧偶尔两句补充回荡在故我堂里。 回到拉萨,钟旸再次病倒。他在医院里坦白自己时日无多,医生表情复杂:“每年都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走川藏线。” 宋沧:“他们都平安回家了吗?” 医生:“是的,平安回家了。” 离开拉萨的前一夜,他们在路上闲逛。广场上有一支乐队正在表演,趁他们唱完歌,钟旸跑过去说了一通悄悄话。乐队的年轻人很慷慨,愿意借出场地和乐器让钟旸表演。钟旸弹唱了几首歌,冲镜头招手:“朱杉,宋沧,来,我们唱那首歌。” 举着dv的高宴走得更近,把场上的三个人全都摄录在机器里。 朱杉负责架子鼓,钟旸吉他,宋沧贝斯,广场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等待三个陌生表演者的演出。 “这首是我作曲的歌,歌词改编自我很喜欢的一首诗,《在旷野上》。”钟旸快乐得并不像一个病人,他拨动琴弦,唱了起来。 路楠忽然想起,宋沧说过,穆旦这首诗他也非常喜欢。 “…… 在旷野上,在无边的肃杀里, 谁知道暖风和花草飘向何方, 残酷的春天使它们伸展又伸展, 用了碧洁的泉水和崇高的阳光, 挽来绝望的彩色和无助的夭亡。 ……” 四四拍的鼓点急促有力,钟旸声线低沉,宋沧则清亮许多。镜头的中心人物是钟旸,路楠的目光却一直锁在宋沧身上,她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宋沧披着长发,眉眼低垂,拨动贝斯的琴弦。黄与红的灯光油彩一样涂抹在他年轻的脸上,他的目光掠过高宴的镜头,很快看向远空。那介乎于少年与青年的嗓音,没有被烟草侵蚀,没有被岁月磨润,越来越高的歌声疏朗自在,刹那间让路楠想起高宴镜头里无边无垠的天空和原野。 唱到最后,钟旸的声音已经上不去了,他笑着看宋沧弹奏。最后的间奏结束,麦克风里传出宋沧低沉的喘息。他像吟诵,也像歌唱,声音草叶一般轻疏地摇动:“当旷野上掠过诱惑的歌声,仁慈的死神,请给我宁静。” 人群里三三两两地有人鼓掌,渐渐越来越热烈。宋沧和钟旸紧紧拥抱在一起,朱杉疯狂地敲打架子鼓,用一种歇斯底里的力道。 “你听他唱过这首歌吗?”高宴问。 江一彤摇摇头。何止是这首歌,片子里的钟旸于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她记忆中的钟旸健康、热情,体格强壮,难以被困厄打倒。这趟旅程中他急剧地消瘦,情绪恶劣,常常跟其他人吵架。朋友们安慰他,轻拍他瘦削的肩膀和背脊。他努力吃药,努力吃饭,努力蹬车子,他如此努力地,比任何人都畅快地活着。 与乐队告别,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