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加快脚步,将闲话都抛在身后,他自己赶至王安石的相府。 以往这里总是门庭若市,候见者的车马能排出几百丈去。而今日,这里却冷冷清清的,明远不用等候,就请管家递了帖子——他想见的是王雱。 片刻工夫,管家就将明远引到了王雱那间独门独户的小院里。 与明远此前的预想不同,王雱的气色不错,脸上甚至有些红晕,他望着明远,流露出奇怪的笑容。 “远之,想必你也是听说了!” 明远点点头,追问:“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安石怎么突然就被罢相了? 虽然明远不是全无心理准备,他知道王安石会因前些时候市易法引起怨言,和这次旱灾的政治后果而被官家赵顼罢免。 只是……他明明用了一切手段,减轻了市易法对行市的冲击,又全力赈灾,安置流民——为什么王安石还是被罢相了呢? 王雱仰天叹了一口气,将来龙去脉告诉明远。 起因当然还是旱灾——因为大旱而受灾的州县数量一天天增加,被迫流徙的百姓数目渐渐成为一个天子难以接受的数字。 王安石当即劝慰天子:“水旱乃是常数,尧、汤的时代亦没能避免,此事不需官家过于忧虑,应当尽快由各级官员赈灾而应对才是。”1 谁知赵顼却道:“这样的旱灾岂是小事?朕所担心的是,这是官员行事不当引起的怨气啊!” “如今各处都有抱怨朝廷盘剥,人情咨怨,甚至有出言不逊,辱骂朝廷的。再看朝中近臣,乃至后族,都在抱怨盘剥之害。两宫太后亦在朕面前流泪,只道是京师左近变乱将起,乃是朝廷失去人心之故。” 明远听完王雱的讲述,心里也有一万句骂人话想要讲。 果然是赵顼——王安石带着新党把能得罪都得罪光了,背负天下骂名,才换来的成就,大宋刚刚开始富,开始强——谁知第一个动摇的就是他官家赵顼。 但明远想想还是觉得不对:这只是王安石与赵顼之间的寻常奏对,远不至于让王安石罢相。 他连忙追问,王雱则脸色平静地又答了一句,道:“安上门有一名门监,名叫郑侠。他于各地往来皇城的文书之中,夹带了一份奏疏,和一幅画……直递御前。” “郑侠在奏疏中说,旱由大人所致。大人去,天必雨。” “而那幅画中,绘了流民扶老携幼困苦之状……名字就叫,《流民图》。” 明远顿时急得站起身,双手撑住面前的桌面,紧盯着王雱道:“可是汴京附近并没有流民啊!” 王雱一抬头,眼光犀利,逼视明远,一字一字地说:“可是北方也有无数流徙饥民,大人身为宰执,又岂能无视?” 明远顿觉心头郁闷,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气闷无比,似乎心头有一口老血堵着,不吐出来,就不得痛快。 按照王雱所说,这郑侠是看守安上门的一个小官,平日不得擅离职守,因此绝不可能亲眼见到流民的实际情况。 他不可能知道各地州县一直有从商人中采购粮食,向流民们施舍粥饭。 他也不可能得知流民们一旦过了黄河,就能被新近开工的工程召去安置。 他只凭一己的想象,绘制出了流民们在南行道路上的困顿苦楚。 然而王安石却完全不能否认。 因为确实有流民。 只要天下有一人陷于饥寒交迫、道路困苦,王安石就不能开脱自己身上的责任。 “原来如此啊……” 明远喃喃地坐回去,满脸失望之色,无法掩饰。 他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