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 这一病,就足有两年多。卧床不起,日渐消瘦。成天昏昏沉沉,还总说奇怪的话。 钱庭之和钱夫人找遍大江南北的大夫,把过脉后都说人没病,脉膊强健。可这要是强健,怎么就起不来床了呢。钱员外愁啊,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人在走投无路时,就只有一条路可选,去烧香拜佛。 自此钱夫人就成了礼佛的人。 可是钱小姐并不见好。 钱庭之想到自家如花似玉的闺女如今不人不鬼,悲从中来,擦着眼睛:我一生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事,也不曾苛待他人。怎么就要落如此惩罚。罚我也罢,偏要选她。 他这样悲切的模样,若是寻常人见了,多半是要被感染,从而涕泪交加的。 然而对面坐着的不是正常人。 一个无心无情的魔头。 一个无心无情的剑修。 两人面无表情地听着钱庭之诉说自己的遭遇,同时喝光了一壶茶。 不是丹阳冷酷,他活了一百八十年,先开始的十六年,都随逍遥子在外游历。也曾到过江南,独坐茶楼听小曲,更曾去过漠北,看大漠孤烟行人孤独。世间意难平之事,他见了不少。像钱员外这种尚算好的,起码家中富裕。 你说自己可怜。丹阳搁下茶杯,但你可曾见过,佝偻于墙角的乞丐,抱着不知和谁生出的婴儿,风吹雨打,只有捡着别人扔来的馒头过活。她没有奶水,婴儿又脏又饿,奄奄一息。路过的行人亦不曾伸出援手。 丹阳说:你觉得,这可怜吗? 钱庭之愣住了。他眼泪还挂在脸上。 丹阳又说:茶楼里卖唱的小姑娘,每日筹一两钱银子,要养活家中老小。还被恶霸欺凌,却没有话本中英勇起身将她救下的意中人。你觉得她可怜吗? 只有一二分田地,屋子都在漏水,头发花白仍弯着腰翻土的田里人。一生在为吃饱而操劳。还要被人催交租。你说他可不可怜。 世人可怜之事如此之多。你又如何觉得自己特别凄苦。 别说被说得呆坐在那的钱员外,就连季柯,也忍不住将丹阳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从来没有听丹阳一长串说这么多话。顶多以为对方会嫌烦而将人赶出去。 但或许直到此刻,季柯才发现,丹阳果真是逍遥子的徒弟,剑门首席弟子。不论他出发点为何,目的为何,他本身就是身系苍生的。 丹阳虽面无表情,目光却十分清澈。钱员外对上剑修的眸子,忽然觉得竟一时无脸直视。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和远方落魄的可怜人。 可是,可是我小女无辜啊。钱庭之嗫嚅着,想到女儿,又落下泪来,纵使我富甲一方,却也是亲手操劳所得。在爱女的心情上,我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天下苍生皆平等。 丹阳一震,忽然之间便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钱庭之,此刻这个男人不是商人,不是富人,只是一个父亲。褪去光鲜亮丽的外表,褪去破烂的衣裳。人性那面坦露出来,确实都是或黑或白,不该染上世俗偏见的。 不错,他竟然差点悟到偏锋了。 你说的没错。确实不该以貌取人。 丹阳自言自语,说着,看了季柯一眼。 正襟危坐什么也没干的季柯:?看他干什么,关他屁事! 话是这样说不错的。 可是我们没空。 丹阳坦荡荡道。 钱庭之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他还满以为对方已经被他说动,打算随他而去。谁知道丹阳沉思过后,竟然扔出这样一句话。十动然拒,说的就是他了。 钱庭之急了:道长。 说了不是道长。 可是你们明明一副山上清心寡欲的道士打扮啊!但此刻钱员外也顾不上和丹阳二人计较他们到底算不算道士的问题,只焦急地追问:一夜也不空?一时也不空?你们要去哪? 丹阳道:若是果真有妖邪缠身,又岂是一时就能解决的。我们最多五更就要起程前往西域海渊。耽搁不了半刻钟。 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十分耿直,也不会觉得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瞒的反正那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去的地方。 果然钱庭之听后头发都竖了起来,十分激动:你们要去西域海渊? 丹阳道:不错。 季柯不动声色,暗自思忖,是又如何,那里虽说普通人很少到达,却也不是稀奇到令人跳起来的地步吧。何况看钱庭之的神色,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兴奋。怎么,难道西域海渊此处与他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想到这一层,季柯倒突然起了些兴趣来。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