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还冷清,奚桓苦苦在等,瘫在床上,看窗台花荫移影,阳光晒在半边枕,亦罩着他半张脸,那些冒头的胡须像一片苍苔,在半阳半阴、湿漉漉的空气里疯狂生长。这其间,愁煞眉眼,殃及心肺,一天等过一天,一场梦总是浑浑噩噩的不醒,终归受损病肠。 请了太医来瞧,说是天气骤冷,伤了风,没大的妨碍,丫头们煎药侍奉,吃过几日,仍不见好,只是没日没夜的咳嗽。太医又讲大约是不好生吃饭的缘故,万药难抵食,还该吃饭。 可奚桓食不知味,寝不安席,丫头们劝不住,只好由采薇去莲花颠请花绸。 彼时花绸正与奚缎云核对嫁妆单子,好些都是奚甯使人添补。一些金银头面、百匹料子、各色宝石首饰、并七八个婆子十来个丫头、另有两处田庄在近郊区,一年所收粮食上百石。 这厢刚见过陪嫁的丫头婆子下去,花绸便捧着田契坐在榻上与奚缎云叹息,“娘,一些料子也就罢了,田地咱们哪里能收得?大哥哥为人是好,可咱们也不该吃着占着还拿着,这样是落到别人耳朵里,还不知怎么说呢。” “我何尝不是这样讲?”奚缎云呷一口茶,使红藕上了两瓯点心,细剥着胡桃皮,“我也这样讲,可你大哥哥人却固执,只说他使不着这些、桓儿也使不着,怕你到人家家里被人瞧不起,一定要添上,我也拿他没法子。” 她轻笑着,脸上有淡淡的光彩照人。花绸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她,她可以温柔、软弱、坚韧,唯独不像现在,眉目里荡漾着细微的涟漪,波动着一个小女人的幸福。 花绸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了差错,但她很喜欢这模样,于是不再争,折了田契交与椿娘收着,“大哥哥一片好心,回头少不得我亲自去拜谢他。” 二人正说话,倏见采薇进来。花绸见她一脸愁苦,心里猜出几分,拽着往东厢里说话,“桓儿的病还没好?” “哪里好啊!”采薇一屁股落在榻上,颤得金步摇紧促发响,与她唼唼的声音相和,“饭也不吃,成日不是看书就是伏在案上写字,再不就是床上睡觉。与他说笑,他就听着,往日还与我们打趣几句,这些日就跟个活死人似的!中了解元,原该高兴的,这样子,瞧着倒比那些落榜的还灰心!” 花绸听了半晌,心如乱麻,千丝万缕理不清,一只手将绢子攥得发皱,“太医怎么说的?药可吃了?” “药倒是吃着,只是不见好,太医说他是心郁成疾,怪了,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逍遥来?老爷也不曾紧管了他,家里要什么没有?他有什么可不得志的呢?” 说着,采薇将两个眼转来,握着花绸搁在炕桌上的手,“姑妈,我就为这桩难来,您是最疼他的,小时候他不肯吃饭,还是您去哄他他才肯听。如今知道您忙着出嫁的事,原不该烦您,可您好歹抽个空儿去劝劝,他肯听您的也未可知。” 花绸垂了下颌,风霜压在肩,沉得有些抬不起来。她是想去看他的,夜里翻来覆去,柔肠转了千里,只往他的方向铺平。可她又怕,若去了,他徒增希望,又失望,还不如不去。 决心正难定,见椿娘端茶进来,“去瞧瞧吧,倘或病坏了,还不心疼?” 于是,在奚桓终日沉默的期盼里,花绸终于肯来,穿着茶色三多纹掩襟,鹅黄素面百迭裙,风吹过裙万千的褶皱,倏隐倏露一点愁心,几如一片秋叶,风凄凄刮落在他的书案前。 奚桓一抬眼,就从心肺里泼倒了一壶成年苦茶,鼻腔眼眶都在涩涩发紧。他披着件黑色鹤氅,靠到椅背上笑,恍若仙风瘦骨,羽化升仙,一派逍遥意,“你舍得来了?” 花绸从梦里立到他眼前,见他病色渗体,瘦了些,皮肤惨白,胡茬像荒草,侵占了他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使他看上去,仿佛一座曾经无比辉煌过的殿宇荒废经年,崇闳而破败。 她叹口气,轻如烟云,“听说桓儿病了?是哪里不爽快,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了吗?” 一开口,还如从前,像个长辈周到关心,一段偷来的光阴好像见不得人,被她轻言淡语藏起来,了无踪迹。那些背着人亲密大约是奚桓在帐里偷偷摸摸做的梦,他们未曾亲吻过,也未曾,在旖旎的夜里,分享过懵懂的欢情。他有些不敢确定了。 他鼻稍一动,哼出个苦涩嘲讽的笑,“不妨事,没几日就能好,难为姑妈想着,还肯百忙中抽出个空来瞧我。” 花绸看看他,湘裙曼动,走到榻上去,“桓儿,过来,我们好好儿说说话。” 倘或那天的一番话带着负气的成分,那么今天,奚桓从她眼中看到了心平气和的决绝。他不敢动,可又想近近地看着她,只好拖着步子捱过去,脸上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意,“你那天说了一堆话,我早听明白了,还说什么呢?什么都不用说,我懂的。” 他歪着脸笑,露出一颗尖牙,把自己装点得从容不羁,好像半点不在意,“我保准儿不同一个人说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