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小厮来引入厅上坐席,他则风口里迎接络绎宾客。近卯时,渐闻车马尘哄,锣鼓轰鸣,走到外院,见备好的二十八抬大箱齐刷刷罗列等候,皆是些头面首饰,金银瓷器等物。 大门前渐渐簇拥来人,先是几个幼童嬉笑蹦来,要往门里冲,被一般管家小厮拦住。后又来十二个乐工,抬着大锣鼓吹打,后头紧跟人潮,拥着大红队伍阗来。那单煜晗穿大红/龙凤补子大袍,栓着玉带,头戴乌纱,骑在扎红花的马上,被众管家拦下来,左右周旋,前后催诗,耽搁半日,适才许他进门。 到正厅上,始见众星捧月拥出位瘦影娉婷的新娘子,蒙着盖头,瞧不清长什么样,倒是正首上端坐一妇人生得甚为美貌,穿着墨绿通袖袍,露一截宝蓝裙子,挽着鸭髻,不过簪一根碧绿簪子,十分清爽端丽。 单煜晗接过一头的大红绸子,与新娘厅上与妇人拜礼,正要送出去,倏听盖头底下泛起来浪花似的声音,“大哥哥,你也坐到上头去,叫我拜一拜你。” 奚甯原是坐在下首,闻言笑笑,提起月魄的衣摆挪到上首官帽椅上,望一望奚缎云,端正了身姿,“好好好、我就受妹妹一拜,煜晗别见怪才好。” “大人哪里话,”单煜晗尔雅作揖,翩翩风度,挑不出一丝不好来,“于公于私,大人都受得一拜。” 拜了礼,一大班丫头婆子搀扶着踅出厅上,廊下萦风,恍惚哪里嗅见一股兽香,是奚桓惯常熏的味道。花绸瞧不见,但她知道,奚桓一定就在身边。她顿了足,谨慎地朝右边伸出一只手喊:“涧儿来。” 那肥肥的奚涧便由人堆里钻出去,握住她的手,“姑妈。” “涧儿要听话,好生读书,孝敬父母。” 奚涧横着袖管子抹抹泪,连连点头,“嗳。” 花绸又将缬锦珠联的另一只袖朝左边抬起来,朝向廊外,“桓儿过来。” 一夜雪尽,天有破晓,仿佛是个大晴天,廊下站满人,唯独不见奚桓。韫倩心里一酸,拨开婆子丫头,款裙过来握住她的手,“桓儿大约在外头招呼宾客呢,没过来。” 万籁仿似俱静了,花绸在沉默里把手垂下去,抓住重重的红绸巾,由单煜晗前头拉着,婆子丫头们后头拥着,将她簇往人潮澎湃的门口。 人堆里倏然喧闹起开,哪家的几个孩童围着花轿唱跳着打转,“新娘子来囖、新娘子来囖!” 又是哪个婆子撒了把铜钱,叮呤咣啷点起锣鼓再响,爆竹连天,漫天炸出浓烈的火药味。软轿细微的颠簸似一段起承转合的故事,花绸以为,这大概就是结局了。但在刺鼻的火药味里,隐含兽香,经久未散,好像要伴着她,走过这的一程。 这一程,渐渐灯花明灭,日出天清,沿途鸣锣击鼓,远山结彩,霞光出岫,苍影照云,匆匆滑过了画楼高低,热闹从未歇止。奚桓匿身人群,一双眼往红拥艳簇的花轿望去,八台的轿在力夫们的肩头沉浮,离离合合间,荡去了天涯异端,而他曾以为那人影阑珊的彼岸,是他终身的答案。 这一程,彩衣擦过他,锦绣拥挤他,他却是孤清,仿佛拖着一具枯骨,在喜海里被漫天的爆竹碎屑收敛。 另一个孤清的影,陷在人群,身边无不是金联碧结的琉璃世界,众多夫人奶奶打扮得银雕玉琢,恨不得拼尽一身容光,争得体面。 韫倩睃一眼满厅,只觉个个都是案上的金齑玉鲙,装点得再好看,做得再精致,也不过是盘菜,等着被世道分食,被肢解,成为一道残羹剩饭,她也是一样的。 可同类间,似乎总缺那么点同情心,竖起耳朵一听,耳边不缺窃窃私议,“她也才婚嫁不久,你瞧瞧,这脸色蜡黄蜡黄的,可见在夫家过得不好。也怪了,那姓卢的虽说官儿不大,可上无父母要孝顺,下有侄子要教养,家里攒下那么大份产业,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能如意才是怪事,姓卢的一二年就年逾五十,生得肥头大耳,你瞧她那副瘦瘦弱弱的样儿,真压下去,还不把她胳膊也压折了?” “去你的,说着说着倒灌起黄汤来。” “倒不是我胡讲,我家下人与他家一户下人有亲,两个说起,那姓卢的有些隐僻,前几年就折腾死一房小妾,尸体抬出去,浑身的青斑,到衙门里打点了银子,仵作才说是病疾而终。什么病疾而终,我看就是叫姓卢的折腾死的。你不晓得,这男人老了,心有余力不足,这手段愈发折磨人起来。” 两个人交头接耳,窃窃发笑,大约别人的不顺,总能填补些自己的不顺,若别人太不顺,她那点子不顺,也就可以自我解慰了。 韫倩不过假装听不见,仍吃自己的,吃饱了,听见奚缎云在上席使丫头来喊,她捉裙过去。奚缎云左右周旋,早疲累不堪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