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听了暗里好笑,面上作揖退出去,“我在廊下等。” 在外头坐了一会儿,红藕椿娘点了灯笼挑挂到廊下,奚甯正好走进来,迎面见他欹在阑干上头,脑袋仰吊在外看天上,嘴里吟着,“最是兰堂初月痕,似有清梦到前生。” 奚甯亦跟着举头望一望,见银河迢递,明月如玉,好笑着走过去,“看来翰林院倒真是个清闲衙门,你还有功夫在这里伤春感秋。” 月亮蓦地被一张玉峰朗朗的脸遮盖,吓得奚桓打挺站起来打拱,“爹,您回来了?” “你问的是废话。” 奚甯点他一点,招手叫他进了正屋,落在榻上,指给他坐。奚缎云才点上灯,瞧父子二人似有话说,便不落座,使红藕上了茶来,朝奚甯笑笑,“你想吃个什么?” “别麻烦,”奚甯回以温柔一眼,“随便烧个什么不费事的来就是。” 奚缎云点点下颌,眼中幽幽蜜意,荡漾出来。奚桓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了八/九分猜测,却闭口不提。 待人出去,奚甯吃了半盅冰萃茶,适才说道:“周乾派人八百里急递,说是登封的事有了些眉目,他见了几位粮商,从他们口里听出来,此遭他们趁灾牟利,布阵司与府台衙门要了七成,各大粮商只分得三成,他们早已心有不满。周乾想抓着这官商间隙,插入这个口子彻查。” 粉墙点了十几盏纱灯,烛火杳杳照着奚桓意气的笑脸,“我心知周乾必不肯辜负父亲期望,一定能在登封有一番作为。只是事情虽有了眉目,他与主事却不过是户部的小官,没有圣谕,不好插手明查。” “所以眼下,”奚甯放在膝上的手轮动十指,攥了一攥,“需得有人在皇上面前提一提,皇上或许肯让都察院派人去查。通政司有潘懋的人,内阁也是潘懋首揆,递上来的消息,只怕到不了皇上跟前。皇上到底不想我与潘懋面上太僵,我也不好开口。倒是你如今在翰林院当差,眼前正六品侍读昌其冲还是你原来的老师,我想,他时常在皇上跟前讲文说史,就交由你去说动他在皇上耳朵里说说这个事,你可堪此一任?” 奚桓拔座起来打拱,添了几分郑重,“爹放心,儿子不负父命就是了。” 二人又说一阵,始见奚缎云与红藕端饭进来,一样稀饭,几样精致小菜,一一摆在炕桌上,问了奚桓。奚桓吃过晚饭,谢辞出去,走到东厢门外,听见里头还有水声,心里一动,默然走出院去。 正屋窗户上透出一圈淡淡游曳的烛光,奚缎云又将窗户推开,让风扑进来,取了灯罩罩了蜡烛,擎着一盏搁在榻上,为奚甯筛了一盅荷花酒,“你与桓儿说什么呢?” 奚甯吃了,见她又执壶,便摆摆手,“说朝廷里的事。你可吃过了?” “我吃与绸袄早吃过了,给你烧的这几样,一直在灶上温着,就等你回来吃。从前常青做个县令,也时时不得饭吃,想你们这些大官,必定是枕稳衾温,锦衣玉食,谁知你这位内阁次辅,连饭也吃得比别个晚些,日日在内阁枵腹从公,肠胃受得住啊?” “倒也习惯了。”奚甯笑笑,碟子里捡了一块蒸鱼,剔了刺喂给她。 她皱着眉摇头,“不吃了,我晚饭吃得多些。”他收回手自己吃了,她便支颐着脸笑,“你当爹的,也不留桓儿吃个饭,就使他回去了?” “他虽说当了官,可翰林院是个清闲衙门,还会耽搁他吃饭不成?” 奚缎云嗔他一嗔,“你拉着他,除了讲公务,没有半点父子间的话,他没了娘,连你也不关怀他,怪道他要日日来缠他姑妈。打绸袄家来住着,他便大清早就来,夜里又来,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我屋里用的。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从小就跟绸袄的尾巴似的,缠她缠得紧呢。”言毕自顾着摇首嗟笑。 一席话说得奚甯搁下碗来,忖了一晌,淡淡莞尔,又端起碗来,“你瞧我这儿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人品,相貌。”奚甯含笑睨她。 奚缎云忙不迭点头,“好呀,千载难逢的一个后生。论说起来,他有你这么个爹,却从不在外仗势欺人,虽有些贪耍,也从不误正事。待家里的下人呢,也从不作威作福,待我又敬重,待绸袄……” 说到此节,她顿住了,额心渐蹙,脸色徐徐起了些凝重的变化。奚甯也不说破,只追着问她:“待妹妹怎么样呢?你说下去。” “待绸袄……”蜡烛在纱罩里偏了一偏,又澄澄地亮起来。奚缎云眼色一凛,端起腰来,“你一早就看出些什么了,所以你那夜才对我说那些话,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