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垂落在地,鹤声低着头, 眉眼认真,单手拿着刻刀, 在青田玉料上细细雕琢。 玉料清透, 映着晃晃荡荡的昏黄灯光, 落到鹤声漂亮的眉眼里,衬得少年人容貌愈发秾醴张扬。 他不日将回京师,往后几月没法子再细细陪着他的小小姑娘,因而只好做些逗趣儿的玩意儿,来哄哄那只娇贵的小猫儿。 那小东西必然要不高兴,说不准又要哼哼唧唧转过小脑袋不瞧他, 张口闭口说些“那你便走吧, 我是个可懂事的小姑娘呢, 我自然很乖巧,待你走了,我就去找旁的漂亮哥哥,我就不理你啦”之类的话。 那他也没有法子。 他对往往惯来是想不出法子的。 然则京师艰险肮脏,他断不能将他的好孩子带在身边, 只能等他在京师站稳了脚步,整肃朝堂后,再将他的小小姑娘带到京师去,搁在眼前儿细心呵护, 叫她做整个济朝最尊贵的孩子, 做全天下人都羡慕的姑娘。 毕竟, 如秦往往那样干净澄澈的金枝玉叶, 便该高高捧在云阁上,拿仙液琼浆灌溉,用天上烟云供养。 秦往往啊,那般娇气乖巧的小姑娘。 鹤声想着想着,眉眼微弯,轻笑出声,手下琢玉的动作愈发精细轻缓。 十三端茶进来时,就瞧见昏黄烛火下,少年人眉眼含笑的柔和样子。 她站在远处,一时有些愣神,怔了怔方放下茶盏,过了会儿才勾起一抹笑,嗓音娇媚:“殿下,茶备好了。” “退下罢。”鹤声头也不抬,只淡淡应了声。 十三轻声笑,步姿款款往窗子边儿上走,低着身子,葇荑纤手搭上茶盏,声音娇艳若黄莺啼鸣:“殿下方才笑了?自打殿下出京师,奴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殿下展颜了。” 寒光一闪。 箭矢直直抵住十三的脖颈,箭头处抹着殷红的石料,余下的部分呈银白,映着烛火闪着泠泠寒光。 冰冷的触感扼住咽喉,十三浑身僵硬,脑海一片空白,冷汗涔涔而下。 十三僵着身子往前望,便瞧见清瘦葱白的指尖按在箭羽底部,闲闲散散的,好像只是把玩路边一棵野草,少年人姿容端艳,屈腿坐在窗边,漫不经心的,此时低低笑出声,似乎瞧见了件很可笑的事。 少年人的嗓音干干净净,好比雪山上孤悬的明月,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头皮发麻。 他说:“孤也许久未曾割过人的舌头了。” “你瞧。”少年人的嗓音带着无尽的诱惑,好似招人堕落深渊的伥鬼,“等血流下来,流到地上,流到泥土里,那必然是一番很漂亮的光景。” “是不是。” 他轻轻柔柔地问,带着笑。 “殿下、殿下恕罪。”十三跪下来,颤颤巍巍的,脸色惨白,“殿下恕罪……” 鹤声眉眼乍然冷落下来:“滚吧,不要让孤再瞧见你。” “是……” “谢殿下,谢殿下宽宥。” 十三爬起来,退出去,好似从阎罗殿里死里逃生一样,惊觉冷汗已簌簌,连站在瓢泼大雨里也茫然不觉。 “哗啦——” 暴雨倾泻而下,伴着隐隐的雷声。 急促的水流顺着瓦檐冲到廊下,惊起池子里的锦鲤,三两尾浑圆的金色大鲤鱼扑棱着尾巴飞速沉入池底。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豆大的雨点溅到鹤声身上,少年人的长衣湿哒哒往下滴水,鹤声抬眼,瞧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天色,微微皱眉。 他心里乍然生出一丝不安定感,就好像承重的梁柱中钻了虫蚁,虫蚁密密麻麻啃噬着,梁柱内渐渐空虚。 鹤声抿了抿唇,单手撑着窗边的横木翻身到廊下,丝毫不顾压皱的衣角,抬脚往雨里走:“天三,备伞。”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见见秦晚妆。 遥遥望一眼就好。 “沙——” 雨水穿过枝叶的声音,枝干斜斜歪歪的,划过少年人的金丝发带,轻轻一弯。 乍然间,长发松松散散垂下来,贴着瓷白清瘦的脖颈,连带着桃枝残存的几片桃花簌簌而落,少年人站在桃花树下,垂首低眉。 天三打着灯笼过来,胳膊下还夹着两把油纸伞。 他正要开口,便瞧见自家殿下站在雨中,浑身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少年人大半张脸,半明半暗间,少年人低头,看着泥地上搅成一团的金丝发带,眼神有些茫然。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