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羽丘陵一片苍茫,万年积雪为月山[?月山:位于日本东北部山形县内的火山。]织起厚重的雪冠,立于山根处极目远眺,结了冰的月山湖面上亦是白雪皑皑。我在堪称为冻土的出羽国境内策马疾驰,人迹罕至的荒原落寞异常,盘旋于耳际的仅剩下狂风无情的啸声。 “殿下,这附近能看到少许村落,要停下来稍作歇息吗?” 自身后传来的是泉细微的询问,我外披了件全黑的羽织,顺势望去时,才惊觉自己肩头也同周遭的景致一样布满白霜。 “不必,本道寺已近在眼前了。” 迎面而来的寒流仍在咄咄逼人,然而我却无法在这里停下,哪怕于这样的雪中狂奔稍不小心便会人仰马翻。 上次在雪地里像这样放肆骑马已是十来年前的事了。 我携了少数亲信一刻不停地赶路,行至寒河江上游时雪势渐隐,之前尚能遮天蔽日的飞雪正如细小的白盐般徐徐降下。 雪花垂在了鼻尖上,这令我脑中骤然浮现出神葬祭[?神葬祭:以神道教仪式举行的葬礼,在古代日本(也就是镰仓时代以前)较为常见,如今的日本多采用佛式丧仪。]的模样。神道徒总会在殡葬时洒些盐粒来驱魔,如今的佛式丧仪也是如此这般了。 死在了此种季节里,瑞春殿可真会挑时间啊。 半年前,左大臣以谋逆罪将北条真彦流放到了出羽国的西川——这里是日前归顺幕府的水野家的领地。北条真彦的正妻则被送回了冈部氏的领国尾张,这自然是完全看在今川家老冈部宪次的情分上,但葛夏如今的处境理应形同囚禁。 至于北条家的近臣,便远远不会那么走运了。包括成田氏在内的各家老均被诛杀,左大臣甚至没放过他们的家眷。 今川纯信勃然大怒。在那盛怒之后掩藏着的是他深邃的恐惶。 武士满口仁义道德,说着什么忠诚比血脉更重要的话,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武家贵族冠冕堂皇的说辞。一如当年那须朝利对佐久间久竹所做的那样,即便今川纯信早就有意要打压近江国的势头,也仍对擅自出兵的北条真彦万分忌惮。眼见自己的亲侄子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纯信却还是顾及相模国出身的正室瑞春殿的颜面,仅仅将北条真彦流放到了苦寒的东北。 留着她一条命已是今川纯信最后的仁慈了。 北条真彦没有子嗣,她与葛夏也未曾收下养子以继承家业,所以一旦北条真彦死去,北条家便会彻底灭绝。 北条家于这短短十几年间叁度破灭,即使嫉仇如我父亲淀川六郎,如今也该安心了。 更何况这一次是彻底的灰飞烟灭。当一切随着她生命的终结化为乌有之时,我也就将忘却与她共同织就的一点一滴了吧。 “你渴望着那种爱吗?” 脑内又涌上了我原先在伊豆国问过她的话,记得她当时是在说自己母亲的事。我在嫁到小田原城前就把她的家事调查得一清二楚,所以仅是在此间随便搪塞了几句。但这鬼使神差般的询问却不是我预先编排好的说辞,正如她母亲的经历一般——并非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顺理成章。 待我亲自面见氏贺大人时,我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是的,我从今川纯信的刀下救出了阿照的家臣成田氏贺。这个本就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经历了妻儿被株连的灾厄后看起来更加疲惫不堪了。 他这个年纪还能拿起刀吗,我不禁在想。 但身为武士,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会因为顾念荣誉而切腹认罪的吧。他与他的长子氏光作为北条真彦的随身家老,在北条军违反幕府律法攻打盟友一役上自然难辞其咎。 我本欲安排他在我父亲的庇护下安度晚年,这样他依旧能来去自如,哪怕他一心想着殉死我也不会阻拦。然而他却主动提出要在甲斐的善光寺出家受戒,并认为自己不该如此轻易地死去。 “我这样的人犯下的罪孽,如今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弥补了。” 他是少数知道北条真彦真实身份的武士,他也认得我,所以在见到我时还像从前一样称呼我。[?由于笔者是用中文写作的,所以文中体现不出角色前后名字的差别。雪华这个名字共有两个读音,前期的雪华叫せっか(seka),嫁到土岐家后改为ゆきはな(yukihana)。虽然二者的汉字写法完全相同,但在日语里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名字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雪华可以一直隐藏身份。] “雪华夫人,求您救救家主大人。我知道您是有办法救出家主大人的。” 他已剃了度,却还忘不掉前尘往事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