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灵想,如果他们登陆了,改姓名是首要任务,这对水上人来说是掛上一块遮羞布,把不堪的陈年往事全然埋葬。 水上人喜欢替子女改「金」、「银」这些名字,他们没有读书,只会用好意头的字眼起名。虽然晓灵打从心底没有瞧不起自己的身世,但她照样跟随水上人登陆的风潮。「晓灵」是她第三次改的名字,她本来叫「带银」,在十一岁去电筒厂工作时,主管建议她改名。于是她花了一千元,在律师楼把名字改作「蔼霖」。她最喜欢的电台主持是《把歌谈心》的邓蔼霖,晓灵对温婉的声线与知性的形象有种莫名的嚮往,在邓蔼霖身上,她看到自己最缺乏而渴望拥有的吸引力。「晓灵」这个名字是在前年改的,正值青春期的晓灵觉得这个名字很前卫。「晓」是来自她一个次在电台节目听到主持讚赏嘉宾「聪明如纪晓嵐」,她一听就很喜欢这个字。俗语有云「唔怕生坏命,最怕改坏名」,虽然同事批评「灵」字阴气重,但她实在太喜欢差利卓别灵的电影,所以任性地以「灵」为名。晓灵没有后悔改了这个笔划多的名字,只是她花了两星期才学会写,一边练习时,一边暗忖着早知道这么难写,当初改作「冼一一」就好了。 「从早上下到现在,天好像快要塌下来。」婉仪道。 晓灵抿唇后说:「雨季就是这样。」光听雨声也知道不是平常的阵雨,她再次感谢政府对她的大恩大德。 「但我觉得好像比平常特别大雨。」 「天文台发了暴雨警告,当然大雨。」话说语气平淡得过于刻意,手心不停冒汗,毛发森竖。 父亲回到大房睡觉,妹妹待他回房后,提高了说话的音量。她扭头看窗后道:「你看,天不停变色了,一小时前是红色,现在变白色了。」 要数水上人的专长,预测天气可说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技能。正所谓「朝红风晚红雨」,想当年妈妈只要观察云的走向与天空的顏色,便能预测晚上的天气。天光见红霞,即大风将至。天空呈粉红色,或是出现红云,即暴雨前兆。 数十米外的足球场被浓雾全然遮盖,四周如八仙下凡般腾云驾雾,但神仙蒞临的安详感欠奉。白气逐寸逼近晓灵的家,如阿修罗降世大闹人间的不安预感叫她恓惶。窗边的时鐘自律地执行任务,时针靠拢在「十」的位置,分针则指着「五」与「六」的中央,差不多是时间睡觉了。 「不用担心,只是自然现象。」她把声线放软,轻拍着妹妹的背。晓灵依稀记得电台主播说过,天色转变与雨云的光线折射有关,这应该是天气现象罢了,她这样说服婉仪,也希望能说服自己。驱不散的湿气从各个隙缝渗入家里,作为姐姐,晓灵必须在妹妹面前保持冷静。 「不只天空顏色的!还有,还有,天不停闪电呢?」婉仪显然有点慌张,平时伶牙俐齿的她不禁口吃。 「闪电又怎样?」 「但没有雷声。」婉仪直挺着僵硬的腰板。 晓灵如坐针毡不敢说话。她用力推动脑袋运转,她必须思考,思考就能解释一切,但这一刻的她脑袋一片空白。晓灵把手心的汗抹在裤子上。她想不起以前闪电的时候有没有伴随着打雷呜,她无法参考过去的经验来给出一个确实的答案。而且电台的气象节目也没有说过行雷闪电的知识。 「闪电也不一定打雷嘛,可能距离太远了。」 「但从我出生到今天,闪电与雷声也是共同存在的。雷响即使迟到,也不会如今天一样不到。」婉仪转动眼珠,深褐色的瞳孔里渗透出浓烈的求知慾。 晓灵的眼一边注视着塑胶花,左耳一边听着广播剧,右耳听着妹妹诉说忧虑。她心绪不寧,眼皮上如长了一隻不断向上弹跳的青蛙。母亲说过眼皮跳动是不祥之兆,男左女右,跳动的刚巧是右眼皮。 「可能雷公今天请假呢,才没有雷声。我们也不是偶尔请假嘛。」晓灵含糊地说。 「是这样吗?」婉仪眉用力蹙起,半信半疑地道。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今天可能是他第一次放假。」 凡事都有第一次。世事无奇不有,晓灵忽发奇想,说不定明天妈妈中了彩票,她就不用插塑胶花了,一家人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过着悠哉的生活了。想到这里,晓灵抿着欲弯的唇。 「对了,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跟什么的距离?」妹妹问。 对了,晓灵刚才说的是什么跟什么的距离?她也忘记了。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