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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健文:离不开的人(一)


    下午四时正,新闻还没播出邓丽君去世的消息。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放在床头柜的卡式录音带机正播放着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母亲有天一脸欢喜地从手袋中拿出新买的光碟机,兴致勃勃地听着同样新买的麦可杰克森唱片。她把录音带机丢到垃圾桶后,把光碟机放在柜子上。健文悄悄地检起,把它收在床底下的收纳盒中。他想不通为什么妈妈可以不带顾念地把使用多年的录音带丢掉,它并没有坏掉,只是过时足可被赐死。健文直盯盯地看着天花,脑袋如脱序乱窜的耳廓狐,时而奔往过去,时而踱去未来,但从不为现实止住步子。

    掛在墙壁的日历上写着一九九五年五月七日。健文忘记现实世界是几月几号了,他在一个月前向公司申请两个星期的假期,至今来到第十八日。他在这些日子的活动范围只是限制于睡房。除了进食,嘴巴几乎紧闭。家中只留下他和星丞的足跡。星丞是他在高中参加热音社时认识的学长,长得帅气又聪明的人通常个性不好,但他是意外的善良,性格暖心有义气。星丞得知好朋友足不出户来处理情伤,他了解健文必然一日三餐只吃泡麵,所以他一星期去健文两天家,买些荤腥让他在伤痛时依然吸收营养,心灵的凋零才停止蔓延至躯体。家中所有的窗拉上帘子,如同受诅咒的井必须被水泥封着才能避免悲剧发生,健文的负能量足以传染到门口竖立三十载的大树直至萎谢。星丞拉开窗帘,健文在他离开后再次拉上,他还没有心理准备接受世界,世界同样地没有接受他的意图。分手的后遗症比想像中来得缓慢,被拋弃的头一个月,他连流泪的人性本能几近失去,就像人类依靠google地图,年深月久,没有人懂得阅纸地图。他依靠什么来排解情绪,好像没有,就只有压抑着,在积年累月下,被恨恨撇下而產生的正当情绪终于如復活过来的睡火山般爆发。音乐、电影与游戏曾被他视为心灵的妙药,但如今起不上任何作用。不论是看《孤儿怨》,还是他最喜欢的《王牌天神》,健文同样是霜着脸,气场不带一丝温度。

    歌曲完毕,《慢步人生路》继而奏起。气势磅礡的旋律与积极且优美的歌词。别人说伤心的人别听慢歌,否则如瓦斯漏气时关窗。听励志的歌曲或许会令人得到心灵的抚慰,但这个情况不能应用于健文。绝望的人听什么歌也觉得是驪歌。巧晴早就离开,妈妈离世了八年,《慢步人生路》在他耳中听出驪歌的愁绪。

    作为一个八十年代出生的男孩,健文最爱听的不是周杰伦,也不是五月天,而是在他十一岁时便去世的邓丽君的歌。母亲是邓丽君的歌迷,每天放学后回家都在播她的唱片,她象徵着健文的童年。健文记得在新闻报导宣布她离世的那刻,母亲整天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晚餐也是父亲下班后买回来的。后来母亲因意外离世,健文在清理她的遗物时,发现衣柜里放了差不多过百张邓丽君的唱片、海报以及有她出现的杂志。健文有天好奇拿了其中一张唱片出来播,不播还好,一播便回想起一家三口的日子。晚上父亲回家,大家围在餐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邓丽君的黑胶唱片在唱盘拨放器旋转,一切美好得让人不敢想像。音乐就是有这种魔力,十分鐘过去,健文依然在床上盯住天花,眼睛乾涩时才稍稍转动眼球。直到整张卡式带播完,呼吸声在无声的衬托下变得明显。

    妈妈仙游后一个月,健文和父亲吃着父亲节大餐时,父亲告诉他,在母亲离世前一年,他们正办离婚,原因是父亲有外遇,对象是公司的同事,妈妈也知情的。两人带着共识地选择一拍两散,母亲不能原谅父亲,父亲无法放弃新欢。健文一边默默听着,一边嚼着奶油鮭鱼意大利麵,只觉得麵条好硬,酱汁好酸,鮭鱼没熟。他好不容易来到大四,正为职业生涯烦恼,父亲还不识相地在肩膀上添加前后两端掛着巨石的担杖。父亲说,就当是他对感情不忠的赔罪礼物,他会将自己名义下于永吉路的一栋华厦送给健文。他和父亲面对面坐着,健文全程低着头,将父亲所有可以透露讯息的身体动作无视了。不安的注视,刻意软化的语气,递了一块牛排给他的举动,还有等不到他回应后的持续沉默。健文在心里暗讽着父亲的绝情,自己理亏了,补偿是不是能当作没事了,事情是不是这么容易解决,他是不是这么好应付了。只是健文敢怒不敢言,他向来与母亲的关係好,她先走一步,他失去依靠,而且他暂时是父亲的独子,拥有他的物业很正常吧。他对于自己有这种自私卑劣的想法感到可耻,但无力抵抗,他才刚毕业,没有钱,只能寄人篱下。步出餐厅前,健文忍住慍怒,语调平和地向着正在付费的父亲说,我不会成为像你这样的人。父亲在不久后娶了那个女人,他致电给健文,邀请他出席婚礼,他期望能得到健文的祝福,健文一句话也没说便掛线了。最后,健文没有出席婚礼,也没有成为如父亲般背叛感情的罪人。他步了母亲后尘,成为被拋弃的唯一受害者。

    健文经常与巧晴在沐茶阅读咖啡m.IYiGu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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