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玉伶在婚后最不适应的,还是那些同别家太太的应酬。 要她喝几杯倒没什么,要打麻将不连输放炮也还行,只是有教养的官家小姐们一概不会把话点明说透,多聊上几句,心眼要是多便淘神费力,玉伶能不去就不去,后来能亲近点的也就只有一两个喜欢女工的太太,偶尔聊些孩子们的事,还有一些绣样花式的话题。 要说日子是不是就这样平平淡淡家长里短了,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起初玉伶对上学这件事的确兴致盎然,但上过那么几回课之后,却只觉得别扭。 可让她想想是什么缘故,她也讲不明白。 那位江先生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讲课答问一律尽心尽力,不曾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说起其它,反过来有不少女学生因为喜欢他的样貌和学识,探听不少,他的洋行是课间学生们常常聊起的谈资,甚至有些大胆的女学生会直接叫他“mr.barret”,就像尊称那些来上课的洋教士一样,即使他从未提起他的洋文名。 玉伶听她们说起才知道,原来他是校长请过来代课的,顶的是一个有孕之后请假的女教师,说是与她的丈夫之间有些交情,他应了来帮忙。 也不怎么奇怪就是了,玉伶一向觉得他常在姐姐妹妹的堆里混,又是做黑白生意的,认识谁要帮谁好像怎么都说得通。 可玉伶认为这位江先生代课是代不长的。 明眼见着那些藏不住心事的年轻小姑娘偏生喜欢他,谁再给他悄悄递一递情书,求爱不成哭个稀里哗啦,闹出来为了避嫌也为了学校的名声,肯定干不了了。 女校自是对男女大防这种事看得特别重。 可江先生不住男教师的集体宿舍,放课之后有的忙也很快就走了,要找他问他只能在教室里,一堆女学生彼此你看我我看你,即使宣扬解放思想,自由恋爱,却也没有谁真的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示好。 不过…… 玉伶每每上他的课都会感慨—— 这位江先生懂得真多啊。 也不怪那些学生喜欢他。 ……似乎她早就这样感慨过了,就在她第一次见到他并且觉得他尤其好看的时候。 不明原因的,玉伶渐渐受不了在授课过程中偶尔感受到的他的视线,从容的目光会看向所有他的学生,她肯定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可是她若是迎了,脸就会发红,眼也不再抬。 是个没骨气的。 玉伶不敢问问题,不叫他“江先生”,乃至于不和他说话。 她好像成了班里唯一那个不喜欢他的人。 玉伶有时铆着劲在课间听同窗聊天,脑子发热,局促得紧,只想上去跟她们说他在派乐门不知养了多少舞女,哪里是个清白遗世的先生,就是个会做生意的,而且还要用女人来成全他的生意,看她们还会不会跟抽毒烟似的这么上头。 但转念一想。 干她什么事呢?说出来要劝什么呢? 他的确长得好看,教课教得好,博闻强识,温和内敛,不该说的一概没说,不就是个该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吗? 直到某一天,那位江先生主动和她说话,简单地问她一句: “可有哪里不懂?” 玉伶才发觉她非常抵触上学这件事。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呢? 想来他再不走,走的估计就是她了。 陈一乘有几回在晚饭时见玉伶情绪低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说想改上夜校,下去去练琵琶做裁缝跳跳舞,不然会困顿听不进课。 于是她避开了那位江先生会出现的午后,而晚上放课后陈一乘也有时间了,会带着孩子们来接她,叁个小东西在后座上排排坐,每回都是哞哞起的头,他的话最多,带着整车都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玉伶觉得她又开始喜欢上学了。 可是…… 当她在晚上上课也能见到那位江先生的时候……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 玉伶近来在换学校,她自己写的申请书,没让陈一乘插手,通过后要等到下个开学的日子才能入学。 暂时不用上学了,每日突然多了好多空闲时间,她开始打理陈一乘给她买下的那间房产,一楼放了些裁缝的活计,二楼空出来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