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这才知道现任里正姓蒋,是太谷豪族蒋氏的庶支族人,并不住在白岭村,而是住在十里外的金水村,大周每百户设一里正,也就是说,白岭村民并不足百户。 太谷蒋与太谷罗同为本县两大豪族,都是世居县城,但族人却也有些分布在农郊,可这位蒋里正却不似南老丈一般贫苦,事实上自从仁宗朝以来,里正一职虽然仅为小吏,却多被村居富户掌握,蒋里正在金水村就有一处两进大宅,不比得白岭村居都是土坯茅顶。 “德宗朝时,白岭村在籍农人便有百二十户,可后来几经灾疫,近二十户都成了绝户,又有不少户逃亡或者迁居,如今在籍只有七十户了。”南老丈叹道。 “要不是老丈安抚村民,说不定如今连七十户都没有。”罗厚对十一娘道:“金水村,从前也有近两百户,如今?甚至不如白岭村户数。” 可两村所辖土地却甚是广阔,只不过绝大部分都不为村民拥有,而被富家大族兼并。 “蒋里正看来,可不如老丈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呀。”十一娘说道,因为她观察见村民们听说蒋里正时,个个脸上要么畏惧,要么怨愤,不似对南老丈一般敬重。 “德高望重?眼下里正,德高望重可不是评判条件了。”一说起时政,罗厚就像是浑身长满了逆刺,难得一字好话。 南老丈闷咳两声,却没有义愤填膺:“这户籍锐减,逃亡日多,也与蒋里正无干,说到底,还是授田不足引起,若丁男足授百亩,一年赋税也就只算皮毛,咱们代居在此,若非走投无路,也没人愿意离乡背井,抛却祖宗家业了。” “如今丁男,实际授田能得多少?”十一娘又问。 这下子引起一片七嘴八舌—— “授田?我家小子满十八,莫说授田,便连祖传永业田都被官府收了回去,硬说我病逝之老父,当时授足了百亩田产,依律,有八十亩要被官府收回,天可怜见,我家总共也才五十亩地,被官府回收四十亩,只余了十亩,我还有两个儿子,若都足岁,怕是也不得授田,一家七、八口,靠着这十亩地,却要承担四百亩租庸调!” “我家祖孙三代,也才授了百亩地,还是南老丈争取来。” “我满二十一时,只授一亩地。” “我三个儿子,均已成年,因永业田有三十亩,故一寸地都没有新授。” “我家还好,小子成年时正好遇见那年察括隐田,得了二十亩。” “我家也还好,现下纪明府宽仁,两口丁男,补授了三十亩地,省吃俭用还不至于挨饿。” “那是因为你家长男、次男尽都投军,次男为国捐躯,这才补授了田地。”有人指出。 那人便叹:“虽说死了个儿子,但一家老小至少不会饿死了。” “论说过得最充裕,还是胡寡妇,那是真真正正授足了三十亩!” 一人便往地下“啐”了口痰:“那是因为她和蒋里正勾搭成奸!” 罗厚一听,话题就要歪楼,未免有些担心晋王妃愠怒,连忙咳了一声,只他还没来得及“扳正”,忽听一嗓门女高音—— “狗儿,可是狗儿回来了?狗儿呀,阿母可想死你了!” 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大约四十出头年纪,一条布裙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大冷天竟然赤着脚,红着眼睛就冲了进院子里,抓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就抱在怀中:“狗儿,狗儿呀,你总算是回来了,让阿娘看看……呀,狗儿出去一趟,竟白胖不少?”就破涕为笑。 面黄肌瘦的小伙哭笑不得:“麻婶子,你瞧瞧清楚了,我可不是你儿子。” 南老丈连忙唤儿媳:“还不将你麻婶子掺扶进去,冻坏了脚可不了得,他麻婶,你也真是,这一跑出去,便是好几日不见人影,连鞋子都不见了。”长长叹了一声。 又向十一娘解释:“贵人莫要见怪,这妇人也真真可怜,新婚不久,便失足坠河,虽拣了条命,却就此患上癔症,后来丈夫也死了,虽有儿子儿媳……也不知狗儿怎么想,竟然带着媳妇逃亡了,丢下寡母不闻不问,家中田产也被官府收没,她虽是寡妇,又没有家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