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终,南北通向一条阔道,名为朱雀大街,也就是俗称的天街御道,而在皇城朱雀门外,有一条东西两向的横街,连接金光门与春明门,周制,称金光横街、春明横街,俗称东横大街、西横大街。 东市与西市正是毗邻两街以南,腾业坊却邻两街以北,京兆卢这一行人走东横大街看似一条捷径,并不值得奇异。 然而皇城正门,却正是位于两街中部,邻北而开。 虽说因为大明宫的修建,太极宫已经成为空置,但这并不代表着皇城也一并弃置,更不代表朱雀门外这条重要的街道可任由民众车马穿行,事实上除非上元节解禁,朱雀门前,并不允许车马行人经行。 不过当阿史那奇桑攻入长安城,旧的礼律已经废止,而新的礼律还没有完善,蛮狄兵勇既能在春明、金光横街上,在朱雀门前穿行设禁,卢媛的兄长卢铿,认为旧法理所当然的也不能约束周臣。 而事实上,禁守两街的蛮狄兵勇也的确弄不清楚大周朝廷繁琐的禁行制度,他们遵守的,不过是阿史那奇桑的令牌,若无令牌,外郭之民不能通往内郭,西城之民也不能通往东城,京兆卢却有令牌,他们除了出城会受限制以外,在长安城中,六街之间,可以随便经行。 卢铿还从未享受过上元节之外,骑着高头大马经过朱雀门的威风八面,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一度痛恨韦氏政权,此时此刻,毫无身为俘虏的自觉,甚至因为能够逾越旧时政权的礼法,而沾沾自喜。 男子尚且如此,女眷们就更没有危机感,比如卢媛,拉着卢苾共坐车中,尚且不无好奇又威风八面观望着街上的蛮狄巡卫,评点着这些蛮勇,果然不如大周那些从勋贵之家择选的宫卫俊朗。 她倒是感知到了蛮勇们那放肆垂涎的目光,杏眼一瞪回应过去,高傲地抬着下巴:“猖狂无礼!” 卢苾没有这样的优越感,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请求。 那些显明不怀好意的打量,让她如坐针毡,虽然其实她并不知道朱雀大街相隔,西城的女子们这些时日以来的心惊胆颤,恍若在地狱里煎熬,随时会有灭顶之灾。 此时是夏季。 贵妇贵女出行,大多乘坐垂幄车,也就是说车與四面并无挡壁,或垂纱帷,或挡竹幔,而且多为半垂,不仅车上之人能够观景无礙,车下之人也能一目了然乘车者身形眉目。 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让卢苾忧心忡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化身为猎物,而四周群狼环伺。 一行人在经过平康坊时,启夏直街与春明横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受到了些微阻碍,不过当卢铿趾高气扬出示令牌后,驻防设禁的蛮勇并没有阻止,车與又再向前行进,但卢苾依然没有摆脱那如芒在刺的感觉,她听不进卢媛的喋喋不休,微向身后回望,赫然只见好几个蛮勇,狞笑着骑马跟在后头,她与他们的目光稍稍一触,恍若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卢苾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通化横街与春明横街,包括金光横街,都是吐蕃部将负责禁防。 就在昨日,他们的领将单增阿旺才当街殴打了一名大周贵族,对吐蕃兵勇而言,无疑极大鼓舞,他们以为突厥汗王已经默许汗国将士的特权,这在他们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他们鲜少见到周国所谓的贵妇贵女,因为绝大多数高门女眷都被送往洛阳避难,京兆尹的妻子刘氏虽然时常抛头露面,不过他们暂且不敢冒犯,也只能暗暗垂涎,可今日忽然却见这么多盛装打扮的女子,莫说翠幄车里的两个少女就像鲜花一般,就连跟在车后的婢女都是发佩珠钗,身穿罗裙,眉目如画。 这些蛮勇眼冒绿光,心想劫财劫色一举双得,他们定然不会放过这行送上门来的猎物。 洋洋自得威风八面的卢铿刚刚经过皇城,行至布政坊与延寿坊之间,眼看西市在望,却被狞笑着的一个队首挡住了去路,他大怒,高举着奇桑的令牌,却还不及喝斥出声,肩上便狠狠挨了一鞭子,他从鞍上摔倒,听见长刀出鞘的声音,听见自己的妻子在惊叫,听见妹妹在斥骂,奴婢们的哭喊。 身边倒下一人,胸口已被洞穿,血液喷溅,正是他的长随。 “夫郎,救我!” 他一回头,只见妻子被拖下车来,推倒路旁,衣裳被撕裂。 卢铿睚眦欲裂,可他不过刚刚伸手去摸腰上的佩剑,就被一刀砍下了手腕! 剧痛与愤怒一齐袭击着他,而他的眼前再度掠起三尺血雾。 这也是他最后的意识。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