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但心里实在不为早逝的天子恸惜,她们曾经居于深宫,见证德宗、仁宗两位帝王的晏驾,然而山河照旧日月如常,对于她们而言最大的不同便是从宫娥转变为尼僧,日子过得越清苦了,更与荣华富贵永绝,不过却也不必再那么颤颤兢兢,担忧着一夕之间便有死祸临头,糊里糊涂丧于阴谋诡谲,待习惯了青灯厮守、木鱼为伴,或许偶尔仍会心生怅惘,却并不觉得多么悲苦煎熬。 贺洱这个皇帝的崩逝,对于她们而言,远远没有听闻长安沦陷蛮狄入侵时,那样的忧虑忐忑,担心着朝不保夕,死于折辱。 只有常氏,才会觉得这一噩耗乃晴天霹雳,轰得她魂飞魄散! 因为隐隐的忧虑,竟然成为了事实,她再也没有了期望,多少雄心壮志,多少计划筹谋,彻底灰飞烟灭,她的人生至此永陷绝望,她当然不甘,因为她仍是青春貌美,甚至自负智计无双,她一度以为她是天命所归,因为她确实得到了九五之尊的倾心爱慕,她曾经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她坚信要比韦太后更有时运,她怎能甘心一切就这么轰然倒塌,她的人生就此成为一片废墟。 更何况她还是真心爱慕着那个男人,她的夫君,这个国家的帝王,她们说好了不离不弃白首携老,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是如何艰难,也说好了要一齐面对,说好了绝不放弃,他怎么能先走一步,怎么能走得这么早,这么猝不及防! “这是弑君!”常氏步步后跌,多亏还有两个宫婢掺扶,才没有瘫坐地上,她却将宫婢重重一推,踉跄着扑过去,将住持的衣领揪紧,她双目圆瞪,神色狰狞:“是韦太后弑君,是晋王烨弑君!是他们谋逆,他们不得好死!圣上是被他们谋害,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否则圣上,圣上……” 语无伦次的女人,心如死灰的女人,这时被不甘与悲愤彻底摧毁了神智:“只有我,只有我能为圣上报仇血恨,只有我,只有我……” 忽然却听见,陌生又仿佛熟悉的声嗓,刻板如旧,凌厉更增:“美人乍闻噩耗,悲痛过度丧失神智,尔等暂且退下,由我安抚美人几句。” 常氏好半响才看清,已经换上丧服荆钗的来人,虽说更比从前瘦弱了,但她不会忘记那张脸,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一直自恃嫡出便压制她的姐姐,虽有贵妃之尊却被圣上冷落厌恶的女人,如今依然摆着嫡女的架势,依然高高在上对她施以睥睨,那张刻毒的面貌让她永生难忘! 于是尖笑有若鸹鹫,美人血红的眼狠厉更比魑魅:“安抚?三姐此时恐怕洋洋自得吧!你以为没有圣上维护,从此我便能任你凌辱?三姐,我若猜得不差,如今帝位已经落在晋王手中,晋王胆敢弑君,又哪里还会敬重你这先帝孀妃?到头来无非别宫幽苑,孤独终老!我不得好死,但我多少还曾宠冠后宫,三姐你有什么?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凭什么以一副胜者势态施以羞辱?” 贵妃不为所动,神色仍是那般平静,待逼视得不管宫人、还是女尼都退避,她才缓缓踱前几步,看着神色狰狞的妹妹,眼睛里似乎涣生那么瞬间的恍惚:“我妒嫉过你,也从来不喜欢你,你生母是妾,却屡屡对我阿母不敬,你仗着聪明机巧,更得阿父喜爱,连你兄长,也要比嫡长兄更加张扬,可我从没想过,我们俩,竟然注定要共侍一夫,这还真是冤孽,我们两人之命运,就要这么纠缠下去,四妹,其实我真正期望是摆脱你,再无交集,如果能够选择,我并不愿为这贵妃,我一直期望是,出阁嫁人之后,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她又抬头,望向正殿之内悲天悯人的菩萨,望了一阵,又闭上眼睛:“若论才貌,我的确不如你,就像我至今仍然想不通为何晋王会成为新君,但你显然早有预料,可你这么聪明,又怎能不知此时已然天翻地覆,大势所趋连太后都不得不退让以求自保?你刚才那番话,足以将常氏一门陷入万劫不复境地,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阿母,也恨我兄长,你胞兄虽已被处死,可你母亲仍然活着,你为何不为她留下一条生路?还有阿父,他总算是真心疼爱你一场,你难道就忍心置他于死地?!四妹,晋王没有弑君,圣上早在晋王未曾赶到庐州之前,就已经驾崩了,而圣上之所以早逝,四妹,你难辞其咎!” 贵妃忽然睁眼,逼近美人:“是你自负智计,低估了太后,你离间太后与圣上,甚至逼得圣上与蜀王也生嫌隙,你急于求成,让太后视圣上为障碍,这一切都是你造成,到了今时今日如此局势,你还要将常氏满门都一齐拖入地狱才肯罢休吗?!我不会坐视你祸害家门,四妹,如今,我至少具备与你同归于尽之能力,多少恩怨,至此,就算了结吧!”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