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严稍有迟疑。 他在短暂的瞬间里,斟酌自己应如何回答。 他的出身与少时所历,令他已铸成洒脱不羁的性子。他乐于对看得上的人示好,也懒得管别个取笑他痴愣稚拙。 江边酒肆里,端木严见到临窗而坐的姚欢,只觉如见到一朵的清朴秀丽的山茶,便毫不犹豫地去搭讪。再见到邵清,则观之如泠泠溪涧旁的一枝修竹,有沉静澹宁之姿,不免更生出几分倾羡来。 这对独特的兄妹,纵然两个光洁的额头上,皆是俨然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端木严仍然愿意在同行中,热络地去结交。 此刻,其中的哥哥,好不容易态度有融冰之象,主动向自己探问风土人情,端木严多么希望自己能愉快地畅谈一番啊。 然而,他不能。 因为他不知道。 他虽然话多,但说的尽是自己深度钻研过的事,比如小程子注释诗经都说了些啥,比如鱼丸怎样才能做得嫩如琼脂。 若要对懵懂之事瞎编吹牛,他端木公子是绝对不屑的。 端木严于是赧然地一咧嘴:“小弟,家在广南西路的西面,倒是四季如春,南面的几个州县,犹其隔海而望的昌化军那边,气候如何,小弟实在不知。” 邵清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为在下,指教指教棋艺吧。” 二人对战了一阵,端木严即由衷赞道:“赵兄过于自谦了,兄的棋艺不俗呐。弈棋之道有四,曰品,曰势,曰行,曰局。品者,见优劣。势者,见强弱。行者,见奇正。局者,见胜负。赵兄弈棋,落子不谋急胜险局,品势皆为上乘。” 邵清眸光一凛。 非因被这么直接地拍了马屁,而是对端木严拍马屁时论证的思路,起了几分伯牙遇子期的共鸣。 这少年,笑不嘻嘻、啰里啰唆的外表下,颇有些气定神闲的心性。 弈棋正至酣处,对面舱房木门一响,姚欢走了出来。 端木严捏着棋子站起身,道声“赵娘子早”忙忙地拱手行礼,却不妨指尖一滑,棋子咕噜噜滚到了姚欢的裙边。 端木严已做了弯腰去捡之势,顿时又意识到不妥,想直回身子,奈何没平衡好,摇晃着就有跌倒之相,往姚欢的双腿撞去。 姚欢刹那间往后一躲,再瞧这小公子面朝下摔得狼狈,姚欢又如上辈子在马路上见人摔跤一般,一时忘了此世女子的忌讳,便要去扶他。 邵清倏地上前,将趴着的端木严半扶半拖地弄回自己这一面的舱房,抬头向姚欢道:“今日晴朗,看着风也不大,你去外头透透气吧。” 言罢从身后木架处摘下裘袄,去给姚欢肩头披上。 区区一个不大的船,舱房之间隔音能有多好呢?姚欢方才,已然听到邵清与端木严隐约不断的交谈,现下又瞥了一眼邵清房中案几上的棋局,只见上头黑黑白白地一大片。 姚欢也不知,邵清究竟是勉为其难地应酬,还是确实下棋打发时间,便眨眨眼睛问他:“阿兄不去?” 邵清道:“你先去,我下完这盘棋就来寻你。” 姚欢点点头,转身往甲板走。 端木严有些怏怏地坐回案前,一时没忍住,直言道:“赵兄,令妹是不是,平时也不太爱搭理人?” 邵清盯着棋盘,鼻子里“嗯”一声。 待落完子,邵清又轻描淡写补了一句:“父母早就过身了,我就这一个妹妹,确实,有些惯她。” 端木严脱口而出:“女子,就该被家人宠爱着,姐姐妹妹是这般,娘子也该是这般。” 邵清眉峰一挑,仍是没抬头看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