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用词中有“重修“二字,眼神一亮,温善地反问道:“姚坊长很熟悉此事?” 姚欢莞尔道:“艺徒坊开办之初,端王就经官家许可,讨来将作监的界画本子,给我坊中的画师张择端先生研习,那时我便盘算,往后我坊的生徒们若学成出师,不知能否为将作监画图、计算工料、设计木作。既然想去将作监讨营生,自会关注李公从官家处所领的大差遣。” 李诫听完,毫不掩饰欣悦之意,与妹妹道:“七娘你瞧,我两家,这回可真是,要过河遇上摆渡的,打瞌睡遇上递枕头的巧了。” 七娘今日随二哥来拜访,方才一见到姚欢,就觉得,她与自己想象中的一样,敞亮,爽气,不说废话矫情话,语调口吻却蕴含着天然的温润,没有那种生人勿近的冷硬隔阂。 此刻得了姚欢坦诚直率的一番话,七娘越发感到投缘,遂丢了最后一丝生分,欢喜道:“姚娘子也属意将作监,甚好。现下,便想与娘子借几位爱徒,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早在神宗熙宁年间,为了杜绝从中央到地方营建中的贪墨腐败行径,朝廷就下令将作监编写统一的建筑工程规范营造法式。 第一版的营造法式,拖拖拉拉写了十来年,官家赵煦亲政后一看,写得乱七八糟,不过是将建材的名字罗列一番,辅以空话、套话,完全不能用作技术规范。 赵煦于是下诏刚刚领衔将作监的李诫,撰写第二版营造法式。 “姚娘子,七娘及笄前,曾随外祖居于江南数年,见过不少竹材的营造用法,也见过一些特别的斗拱。她说与我听,我又去将作监上上下下问了,彼等皆是一头雾水。七娘从小就研习营造工法,她的画艺,更在吾家几位男丁之上,我便想,干脆让她去南边,将图样细细画来,算清楚用工用料,也写入营造法式中。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出远门带上将作监的男画工们,终究不便”李诫说到这里,姚欢这样听了上句就明白下句的买卖人,终于敢在心中放个礼花了。 太好了,果然是来合作的,确切的说,是来招实习女生的! 姚欢激动地差点碰翻茶盏,连连颔首:“师从张择端先生的女徒弟里,最大的已有十三四岁,出远门、照料好自己,不成问题。她们能独自用界尺,将虹桥、寺塔、汴河两岸的酒肆民宅,画出轮廓。” 七娘看向李诫,似松了口气,赞道:“都是学界画的,手上工夫细致,檐缘、斗拱、阑额的,我指点几回,应能画下来。” 姚欢笑道:“此际天光亮着,她们肯定还在练笔,我引李公和七娘子,去看看?” 李氏兄妹欣然起身。 机灵的美团,虑及自己毕竟是刘府的妾,不便接近李诫这样的外男官员,方才已麻溜儿地去寻坊中的男教习。 张择端正好赶到,与姚欢一同陪着李氏兄妹,往画室去遴选七娘的女助手们。 抚顺坊邵宅,晚膳时分。 临近夏月,吃食便不再讲求现熬现煮的热乎气儿。 今日桌上的饭食,都是邵清下值后从街上买回来的现成货。 绿豆粉做的麻腐,拌上鸡脯粒子与笋干丁做的咸酱,夹在芝麻麦饼里。 稻草扎起的网兜里,装着陶罐汤,汤料是莴苣、野蕈和小肚,不金贵,荤香素鲜的碰撞在一处,却分外惹味。 甜品,则是砂糖汁果干水晶皂儿。 将皂角米泡软后煮成汤,再将这皂儿汤连锅坐于冷水中,汤汁便凝固成石花菜或者葛根粉那样的冻膏,浇上甘甜的沙糖汁,再撒上蜂蜜红豆、葡萄干、林禽果肉等辅料,便是开封城春夏之交的当红冷食。 然而此刻,饭桌上这碗原本最讨女主人喜欢的水晶皂儿,却受了冷落。 邵清对姚欢笑言道:“往常,你都是先狼吞虎咽地吃个半饱,才与我叙话,今日滔滔不绝地,连饭都顾不上吃,竟是比我们成婚那日,还兴致勃发。” 姚欢这才去挖一大勺水晶皂儿吞了,继续道:“我当然高兴,我高兴这朝廷,不是只有徐德恰一个官儿。礼部将艺徒坊纳入官学的路断了,无妨,将作监打开了另一道门。更难得的是,李大监那个妹子,是个有些抱负的,待此一回,我将她看一看,说不定,能请她协理学坊事务。她今日与我说起,原来真宗朝,就有一位姓严的女子,擅雕黄杨木,被官家赐了技巧夫人的雅号。她看起来,很喜欢我们艺徒坊。” 邵清目光温柔地看着妻子:“女子本来就能做许多事,你不就是这样?” 姚欢抿嘴,又认真道:“李七娘说,她准备端午前后,带上学徒往两淮走。我算了算,那时英娘早已出了小月子,让英娘一道去。有活儿干,忙起来,容易从伤心事里走出来。”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