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楶扭头对姚欢道:“随老夫进去吧。” 同文馆的囚禁之所,由客舍改建,与刑部或大理寺的牢狱,大相径庭。 几乎可用“美雅”二字来形容。 庭院中,遍植梧桐,墙角廊下,木芙蓉正迎来花期。 又因这同文馆从前主要接待高丽使者,而高丽人特别崇拜盛唐,故而院中的地面,被京城的能工巧匠们,用鹅卵石拼接出牡丹、卷草、七宝莲花座等精致的图案。 曾纬背着袖子站在月洞门口,看两个禁军领姚欢往囚室走去。 一旁的章楶揶揄道:“我老了,见不得离散悲怨的情形。舍人倒是心硬,还于此处观瞻?” 曾纬嘴角一抿,谦虚道:“章公教训得是,晚辈这就引章公去前厅,听章公叙一叙里头那探子,当初赴边疆从军行医时,都去过那些军堡,见过何种武备。” 章楶心中冷笑,越发相信,此案诚如昨日连夜知会自己的堂弟章惇所判断,就是曾家要借邵清拖简王下水,什么两口子串不串供、事实究竟如何,彼等根本不关心。…… 邵清正趴在地上,艰难地去咬碗里的馒头,忽听屋外动静,忙坐直身子,平衡须臾,努力站起。 辨清那个由远几近的美好身影时,邵清忙将手缩进袍袖里,拖着铁链,挪到窗边,对着扑过来的妻子,急切问道:“他们是抓了你?” 姚欢摇头:“没有抓我,我在门口遇到章经略,他发了话,我才能进来看你。” 说着,姚欢踮起脚,往邵清全身瞧。 邵清立刻安慰她:“无事,没有受刑。” 姚欢探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但同时掂量着手势和力道的分寸,不敢捏到他的胳膊。 窗口是顺光,姚欢分明一眼看到,邵清的浅色袍袖上,是深色的血迹。 “让我看你的手。” 邵清知她不好蒙,只得任她隔着铁条,慢慢地卷起袖子。 手掌皮开肉绽,五指耷拉,像是断了,指根和手背,青肿不堪。 姚欢心疼,气促地问道:“为何对你的手用刑?” 邵清目光平静,没有告诉她答案。 这不是公家逼供的套路用刑,而是来自曾纬的发泄。 昨日夜间,曾纬并没有审他,只是进来,狠狠地踩他的双手,一边踩一边淡然地讥讽:“邵清,你用这双爪子,搂她、摸她,让她很快活吧?” 邵清想,如此丑恶至极的语言,何必作为答案转述,污了心爱女子的耳朵。 邵清只柔声对姚欢道:“莫急,你看到窗下的木芙蓉了吗?采几朵给我。” 姚欢低头,才看到裙腰和墙壁之间,粉白玫红的花儿开得蓬勃。 她将盛开的七八朵匆匆扯下。 邵清道:“你一朵、一朵地塞到我嘴里,我嚼了,吐进水碗中,匀成药汁,可以消肿化瘀。” 姚欢照做,又见囚室中徒然四壁、没有任何家具,只墙角一个供便溺的木桶,水碗饭盆就放在地上。 邵清却很耐心,每朵花都细细嚼了,然后回身跪下,像猫狗舔食一般,往水碗里吐出芙蓉花,终于将这临时取材的伤药制完时,才将双掌伸进碗里转动,浸敷花泥。 姚欢辛酸难忍,哭起来。 邵清起身走过来,笑着看她,说道:“就是皮外伤,不是什么不好治的,也不太疼。” 他待姚欢止住抽泣,三言两语地把自己身陷囹圄的过程说了。 第393章 乌合之众 “高俅一来报讯,我就去寻叶柔他们,让他们跑,但简王府的邓铎和章惇的人,来得也很快。” 姚欢一面说,一面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肚,轻轻地帮邵清涂匀木芙蓉汁。 邵清听出她语调中的疚意与黯然,喟叹一声道:“简王已有争储之意,怎会不怕被我连累?我昨夜也在想,我们是不是,从雄州回到京城时,就该向官家坦言我的过往。”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