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陈敏终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稳持大局的模样,裴迎终究心有不安,毕竟牵系的不止他一人的性命。 她左思右想,清晨时唤阿柿出宫,去王府取一样东西。 府里有一份昆仑青庭残卷,前朝遗失的道家心经,原本是昭王的爱物,她知道陛下尚武,这封残卷亦与武道有共通之处,或许可以博得陛下心悦。 她顾不了这么多了,陈敏终的秘密关乎全家生死。 王府的人都明白,昭王待裴家的小女儿不同,裴迎幼时便可以自由进出昭王的书房,她想要什么东西,一向都是王爷默许的。 因此王府的人不曾为难阿柿,不消半日,阿柿便顺利地将昆仑青庭的残卷带出来了。 裴迎在崇政殿外将残卷奉了上去,谢掌印转身没入殿中,当他再出来时,裴迎急忙问道:“可否得陛下召见?” 他摇头,裴迎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谢掌印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放心吧。” 四月中旬,太子与姜曳珠在东宫进行了这一局手谈。 裴迎的轿辇停在殿外时,正巧撞上姜曳珠,他依旧是一袭白袍风流,倨傲得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永远意气风发。 他躬身向裴迎行礼之时,落下了一声嗤笑。 “丑女子。” 他认真地盯了她一眼,无声地做着口型。 裴迎的手指攥紧了扶把,皮肉用力得硬生生泛白,罢了,她不与他置气,她可不是孩子! 一派表面和谐的家宴。 姜曳珠俨然是天之骄子,他的姑母是备受宠爱的贵妃,表兄是当朝太子,祖父是皇帝信赖的内阁首辅,这令人艳羡的一生什么都有了。 可是自从在殿外瞧见那一座轿辇落地,他蓦然失神,毒火攻上心头。 他失之交臂的人如今就坐在左侧,他却连看一眼都成僭越。 众人唤她太子妃,她如今并不稀罕做什么姜家贵妇。 这份挫败感还是他上回十二连败时才体会到的。 陈敏终今日穿了一袭玄色阔袖蟒袍,团金五爪蟒纹出云唤日,极浓重的颜色,乌云停雪,面色多了一分净和冷。 他的下颌流畅分明,微抿的嘴唇弧线,恰到好处的分寸,自律至极的严苛,一对凤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清淡如墨,一如他谨遵的克制与留白之道。 他唯一一次纵容,是行宫那晚,她耳边摇晃的小金灯笼耳坠,打得人心乱了,那双极亮的眼眸,照得人心底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 压制得越狠便反噬得越狠,他吃过亏了,不会再吃第二次。 棋盘纵横交错,黑白两子泾渭分明。 三面嵌黄杨灵芝仙草屏风后头,棋子落下的声音清脆,断断续续响了半柱香。 裴迎不懂棋艺,但她看出了姜曳珠脊梁微微一直,似是舒心,他的心思容易上脸,高兴时便高兴,胜券在握时,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一显自负,与他蕴蓄的棋风大相径庭。 看来,是他占了上风。 陈敏终的面色依旧净冷,眼底的深湖黝黑一片,什么也看不透。 局势已过大半,姜曳珠临近收网的胜机,反而谨慎,落子越来越缓慢。 胜负逐渐分明。 姜曳珠嘴角一牵,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茶水后甘无穷,直淋得脾胃通畅。 他不忘瞥一眼裴迎的脸色,惨白凝滞,这样慌神,姜曳忽然没来由地轻快,他就是爱看她这副倒霉模样。 “姜公子不愧是年少成名的棋手。”陈敏终的声音将他的视线拉回来。 姜曳珠暗暗得意,心底是对太子的嘲讽,他要输了,终于要输了,太子也会有输棋的这一日,他分明不如自己! 姜曳珠不□□露出骄色,往日十二连败的晦气,他今日要通通找回来,重振意气。 “可惜了。”陈敏终轻声道。 姜曳珠皱眉,冷笑一声,心知他不过装腔作势,他所持的黑子沉疴深重,纵然他再有神妙之手,也已经无力回天。 陈敏终落了最后一子,空地响春雷,珠玉出怀袖,成了,他敛眸收手。 姜曳珠恨恨地瞧了他一眼,低头,目光逡巡棋盘,他在欣赏陈敏终的败局。 棋盘上黑子逶迤连绵,牵行曲折。 倏然,姜曳珠发现了什么,瞳孔皱缩,一阵心神摇晃,两手顿时撑住桌角,指尖扣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陈敏终没想跟他下棋,陈敏终下的也不是棋。 姜曳珠脸色铁青,目眦欲裂,瞳仁几乎要从眼眶跳出来,剧烈激荡。 那不是棋局,那是一副路线图。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