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不是傻子,他读的很明白。 秦慈岩被医闹者杀害后,沪一医院的安保措施进行了大升级,确实遭到了诟病。院方原本是想先这样过渡,再慢慢地把安检便利性提高上去,谁成想一纸特约评论,竟激起浪千层,尤其那些病人满面愁容地在门口撑着伞等着依次进入的照片,在网络上以极快的速度传播起来。 沪医的领导担心被约谈,便把门口暂设的检测仪给撤掉了,希望以此降低舆论风险,当然,对医生也有交代,医院内巡逻的保安数量仍旧是以往的三四倍。 院方是这样安抚医生们的——“大家理解一下,减少医患矛盾得从根源上做起,而不是靠一个仪器。” 于是这就成了虚无主义。 谁不知道医患矛盾要从根源上治起? 可矛盾根源是什么?是人性。 但人性不是能由医生们来治疗的,人性若病,病至社会,那就需要有底线有理想的记者、艺术家、自媒体工作者……让他们投枪匕首,去叩问群体的良知,他们需要一个宽容的,接受百家争鸣的环境,去酿造出一剂可以医心的药引。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也许需要十年,二十年,需要很多人的流血流泪,熬心耗命,需要不断向唯利是图的巨人掷出细小的石块,需要向愚昧、偏激、阴毒、仇恨等等这些固然存在的怪物射出脆弱的箭镞。 而人类的文化,正是在愚昧与灵光,宽容与狭隘,人性与兽性的不断挣扎中,才于历史长河中留下了一步步溅血的足迹。 恶果不是三两天就能生长的,摘除恶果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到的。 这个时候说“从根本上改变医患关系”而放弃对医生的保护,就是院方领导对愚昧的一种冠冕堂皇的投降。 “我不是说您这样不对,阿姨,请您耐心听我解释……” “主任,我真的太累了,我从早上进诊室开始就没有喝过一口水。” “我们都要向秦教授学习,在岗位上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鼓励善良,是永恒不败的真理。 可如果到了鼓励牺牲的地步,那便是恐怖了。 谢清呈在医院里静静地看着。 医生们好像都变得很紧绷,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将他们困在一个叫做“白衣天使”的神坛上,逼着他们把爱人、孩子、自由乃至生命,都安置在职业后面。 可那是没有必要的。 你不能苛责一个人永远无私,而应该去向对方的每一次无私心怀无限感激。但要清楚他们的付出不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事实却是,那段时间没有人再敢和病人产生冲突,没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更可怜的是,许多尚且年轻的孩子……那些其实谢清呈应该称一声师弟师妹的秦慈岩的弟子。 他们真真正正地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只要别人抬出“秦慈岩就是这么做的”,任何辩论都成了无效的,他们无法从这孤岛中泅渡出来,到了最后,似乎连他们自己都已经麻木了,忘记了自己除了医生之外,也是别人的父亲、母亲、孩子、爱人。 谢清呈看到一个师妹在这种压力下不得不报名了远赴山区进行长达半年多的交流指导,可他知道她的母亲罹患肺癌,那是她最后与之相处的人世时光。 他看到一个刚入职的师弟在手术失败后躲在角落里大哭发抖,却在这样的压力下反复责问是不是自己心理素质太差了,为什么他不能做到最好。 他看着他们迫不得已,看着他们从迫不得已到内心麻木,看着他们从内心麻木到习以为常。 他觉得心里很痛。 太痛了。 他想,这一切,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