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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 第10节



    “哥哥!”

    这样的梦做了不知几许,半梦半醒间,床榻上的女子终于抓住一副温厚掌心,满眼含泪地睁开双眸。

    “别丢下阿昙,别——”

    厢房内,孤灯一盏,散出昏黄光圈。

    屋外寒风呼啸,衬得不算宽敞的屋子,多出一点安稳和柔暖。

    人影重重,慢慢聚光清晰。

    裴朝露辨清床榻畔的人,猛地抽回了手,缩着身子往里榻挪去。

    然而,她一点也动不了,胸腹往上连着头疼痛无比,而腰腹往下却半点知觉得都没有。

    她早已习惯疼痛,已经不会害怕。但她的腿是木的,她感受不到,心中便愈发惶恐。

    是废了吗?

    大雪冻坏了她的腿?

    所以,她原本至少可以完整地死去。

    如今,却要残缺而屈辱地活着?

    她退不了,也躲不开,只能屏着一口气,死咬着唇畔,仿若不吭不响不呼吸,便不会被人注意,不会受到伤害。

    只是这样忍着,一双眼睛一下便红了,眼泪噗噗嗦嗦接连不断滚下来。

    未几,她便因憋气而涨红了脸,急咳起来。

    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双足动不了,便将一张脸低垂着埋进了胸膛。

    弯着背脊,成了一张细长易折的弓。

    咳得太过剧烈,连案头烛火都晃动起来,将榻畔人修长的影子映得摇摇晃晃。

    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裴朝露才缓过劲,只是额头鬓发都是密密的虚汗,沾黏着发丝。

    她依旧保持着方才那个埋首弓背的姿势,即便是止了咳,却没有止住泪。

    又厚又硬的靛色被褥压在她身上,她的泪水落下,便是一片深色弥散开来。

    李慕掏出帕子,伸到她面前,却不知该先擦汗,还是先擦泪。

    裴朝露的头埋的更深了。

    有细小又隐忍的哭声,从紧咬的牙关中破碎地传出来。

    她一身狼狈,本想能留着些许颜面死去。

    偏偏也没了。

    李慕心口有些堵。

    他七岁遇见她,至今十七年了。

    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光芒万丈,虽是郡主之称,却远胜皇家女,是真正的公主之尊。

    即便是他送上和离书,要与她和离时,她依旧高高在上,骄傲道,“李慕,你需清楚,你娶的是何人。”

    “更需清楚,又是向何人发放的和离书!”

    “你亲王结我权贵,亦是利益同盟,失了我裴氏一族……”

    她的提醒霸道而直率,句句在理,字字珠玑。

    他曾是深宫之中不被人关注的落魄皇子,因得她青睐,被她抬指点上定做夫婿,方被封爵加官,享亲王尊荣。

    有人子凭母贵,有人母凭子贵。

    而他,是夫凭妻贵。

    他从未见到眼下的她。

    卑微,恐惧,战栗,衰败如风中枯草。

    “不必担心,都是皮外伤。双腿冻得久些,待用药汤定时泡上一段时日,便恢复了。”

    他到底没有触上她面庞,只将帕子搁在枕边,便收回了手。

    闻双足无碍,裴朝露的眼中凝出一点光。

    “你身上有不少伤,这一路确实辛苦你了。”李慕在一旁的炉子上盛出一碗粥,“傍晚时分,我不是不让你进来,我……”

    “对不起。”

    他顿了顿,吐出这三个字。

    裴朝露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裴氏反叛,陷七万将士身死。我闻你从长安城楼跳下,是裴氏该有的气节。不想一朝得见你,尚是活着模样,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便犹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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