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颠一簸。像红灯牌收音机按下了音量键,鞭炮与欢笑一格一格低下去,视野里的囍字模糊成影绰的红。 天是真冷,一年四季,青豆最怕冬天。 她把提篮固在两腿间,口鼻缩进领口,露出双眼睛,打量起记忆里骤然塌缩的故乡。 石头哥操着口乡音,努力捋直舌头:“曾(城)里比我们仄(这)好吧?” 风呼哧冽过,青豆先没听清,反应过来急忙否认。 石头哥酒后感慨,称今朝这婚事办的太有排场了,昨日待媒的菜都没见过,问她厨子哪儿请的,他孩儿百日宴也想请。 这事儿都是二哥和妈弄的,青豆不知。石头哥又问,“新四(式)武/器哪里来的?” 他问的是四轮桑塔纳。青豆扮作一个不闻窗外事的傻子,又推在了二哥的本事上,“不晓得,都是二哥办的。” “青松出息了,赠(挣)大钱咯!”石头背朝青豆,发出羡慕。他和青松当年还是一起逃课的同学,没想到一个逃去城里发家致富,一个逃进猪圈,养起猪来。 人家都说知青嫁人嫁出两截命运,怎么逃课的二流子,命也能差这么多。 驴车慢吞吞碾过冬罕的泥地,青豆看不清石头哥的表情,也清楚他并无恶意。但这句话在她读来,更是讽刺。 “一胎六十天内必须上环二胎九十天内必须节扎”“新婚夫妇入洞房计划生育不能忘”...... 斑驳的标语划过眼帘,搅起青栀出生前血雨腥风的回忆。 程家村的标语该是好多年没更新了。这些句子,小南城七八年前就换掉了。 后半程驴子累了,驴腹作力,一路赶一路拉馒头大的粪驼子,还冒着热气儿。 青豆捂着鼻子,夹着篮子,难受得脚趾在鞋内一个劲儿地抠。石头酒后话多,青豆怕说错话,又熏得睁不开眼,可劲儿充楞,数着秒,算着分,总算捱到了南弁山。 - “哥!——” “哥!——” 之字形砖梯表面嶙峋,不规则铺就,上次她来走得很慢,今天日子好,心情好,一口气蹬上了山。 她气喘吁吁推门,程青柏甫坐下身,未合的窗户透入冷风。 她一眼看到了窗棱新糊的单薄纸张,着急上火:“寺里的香火钱呢?为什么都不换个玻璃窗?都什么年代了!” 程青柏含笑给她斟热茶。 这间房刚腾出来,搬来时蛛网连天,看不清本来。据说这间上次住人还是清朝,没置替新窗也不奇怪。院里一年添一回东西,下次统计要等开春。 他怕青豆记挂,说烧炉子不冷,又转移话题道:“今天热闹吗?” “嗯。”热闹,当然热闹,但站在清冷的寺院,青豆高兴不起来。 她太渴了,一口气连着茶叶沫子咽下,又忙不迭掀开篮子上的包布,“这是娘蒸的素包子,你可以吃,”打开铝盒,青豆眼眶一热,抽抽鼻子,赶紧咽下喉间的腥苦。程青柏说过,下回来这儿再哭,就不许来了。“每个菜娘都夹了点,你挑没肉的吃,都是新嫂子家精心挑的菜色,这儿人都没见过。” 程青柏看了一眼,点点头,边给她顺气儿边拉她坐下,“办了几桌?” “十二桌。” “都请了谁啊?” 青豆一五一十:“我们家亲眷少,新嫂子家来了好多人,晚上二哥小南城的朋友直接来吃晚席。” 青豆又说,二嫂有钱的爸爸还借了二哥车。全新的桑塔纳,在上海前后办了一个月手续才买到的,据说这辆车够买四五套房子。 程青柏沉了口气,“这样的姑娘嫁到我们家......怕是委屈了吧。” 青豆:“确实。”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