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口语,做了几次模拟面试。 他们的鬼鬼祟祟自然引起了于丝丝等人的疑心,连着几次于丝丝借接热水的名义不远不近地跟在陈见夏背后想看她去哪儿,终于见夏忍不了了,直接停步,站在走廊正中央抱胳膊看着于丝丝,反倒是于丝丝尴尬地问:“你怎么不走了?” “累了,歇会儿。”陈见夏说,“你先走呗,难道你也累了?” 于丝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端着满满的保温杯硬着头皮进了水房。 楚天阔用的是新东方托福考试的教材当参考,实际上面试官到底会问什么,他也不知道,有一次两人都卡壳了,一个不知道问什么一个不知道答什么,他难得叹气,不好意思地说,我真怕都是无用功,像俞老师说的一样,耽误你正经复习高考。 “已经都是无用功了,”陈见夏面无表情,“二模以后我根本学不进去。起了这个心思以后,更学不进去了。班长,好赖我自己担着,赖不到你身上,从来没人这么帮过我,我心里都明白。” 楚天阔连连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咱们接着练吧,你别这样,有点吓人。” 从来没人这么帮过你吗,陈见夏?她听见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在提问。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听见。 面试的前一天晚上,李燃意外消失了,没有任何短信或电话。 陈见夏凌晨两点躺在床上还在默背英文自我介绍。楚天阔让她不要很无趣地只顾着介绍自己的成绩排名和得过什么奖项,也不要说套话,背几个dedicated、strategic thinking、self-driven、confident、openminded就可劲儿往身上套……大人都精着呢,他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是在瞎扯。 “那说什么?” “就说你自己。” 我自己?夜色温柔,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罩上有斑斑点点的印记,都是过去每个夏夜里趋光赴死的蛾虫。她生在五月末,北方夏天短暂,四月有时还会下雪,五月乍暖还寒,听说她出生的前夜,天忽然就热起来了,好像夏天终于决定降临。 于是她叫陈见夏。 这个名字小学时候给她惹过麻烦,小学生致力于给所有人起外号,龅牙的叫龅牙苏,胖的叫猪,戴弱视矫正镜的叫四眼田鸡——虽然没人想过青蛙跟眼镜究竟有什么关系,而什么都不沾、白白瘦瘦的陈见夏得到的名字却最糟糕:下贱陈。 仅仅因为一个人发现她名字倒过来可以这样念,男生们就哄堂大笑。陈见夏气得趴在桌上哭了一堂课,后来就没人这样叫了。男班长还过来安慰她,说你看过刘青云演的《阿呆拜寿》吗?里面的男主角——男主角你知道吧,电影里男女主角肯定都是好人——男主角的口头禅就是“下贱”,他看谁都喊“下贱”,没别的意思的,大家就是觉得好玩,你平时那么正经,他们就更蹬鼻子上脸。 其实陈见夏生气的不是别人说她下贱。小学生没什么女性意识,还没发育的小孩只知道这个词不好,喊的人无所指,听的人也没受侮辱。陈见夏不过是觉得自己最宝贵的、最独特的存在被否定了:她的名字。 她的出生是有故事的。即便弟弟的出生更令所有人欣喜,弟弟的名字至伟更饱含长辈的期望与看重,陈见夏仍然在幼年和少年时代每一个落寞的瞬间想起自己的故事——她的名字是有故事的。 即便已经不记得究竟是哪个长辈告诉她的,即便很可能是编造的。 但她愿意相信,自己的出生结束了北方反复无常的寒流,带来了确定无疑的夏天。 地理书上说新加坡永远是夏天。漫长的、永不结束的夏天。 陈见夏没能保证每个词的发音都足够“纯正”,却仍然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或许是面试官神情中的温和与鼓励让她松弛,她渐渐不再纠结于语法,磕磕绊绊却万分真诚地,向三个完全陌生的人介绍了“我是谁”。 她说完之后才觉得尴尬,不太敢直视面试官,后面几个常规问题都是半垂着头,间或望一下,其中一位颈间戴着蓝色丝巾、华人面孔却一看气质就很“海外”的女老师朝她温柔一笑。 陈见夏不知怎么觉得,自己一定会长长久久记得这一抬眼间,世界向她伸来的手。 陈见夏平静地离开学校会议室,轻柔地带上门,很慢很慢地经过行政区宽敞明亮、大片大片的窗。 她看见外面湛蓝的天幕之上大团大团的积云,像心情明朗的小朋友用蜡笔认真涂得满满的最好的天气。今天是周日,每一个小学生的作文里的星期天都是晴空万里,晴空之下会发生《记一件难忘的事》。 马上要过十九岁生日了。夏天要来了。 就在这时候,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机。今天她决定开机——开机画面刚过,李燃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李燃——” “我爷爷去世了。”他说。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