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迎亲队伍一直在尽可能地回避,但野地里道路狭窄,最终无法避免两支队伍的这种交汇。所以有经验的老轿夫索性一声吆喝让前头队伍停顿下来,随后指挥其余人抬着轿子往路边走,试图给那支送葬队伍让出足够通行的空间来。 岂料这一停,却停出了问题。 原本两支队伍都在行进中时,我还没觉察出除了棺材之外有其它任何的不妥。但迎亲队伍刚一停,就好比一条游走中的火线突地停顿下来,然后轰然熄灭,一瞬间反衬得对面那支苍白的队伍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这让我清清楚楚看见,那些由始至终从没有哭过一下,乃至发出过一点声音的送葬人,他们的脸,根本就不是活人的脸,而是用白纸糊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一长串送葬队伍,除了孝子之外,竟然全是由纸扎人所组成。 直把我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但这可怕的景象并没被我周围那些人所发现。他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名捧着牌位的孝子身上,因为面对眼前那条刻意为他母亲的棺材所让出来的路,他没再继续前行,而是突然离开棺材头,径自朝迎亲队伍走了过来。 一路虽然始终低垂着头,但仿佛头顶上长了眼似的,他不偏不倚走到队伍最前端,并准确无误地从那些层叠的人群中找准了目标。 他的目标是新郎官素和甄。 原本素和甄早已走远。 一人一骑,自是比扛着嫁妆一路靠走的仆从要快得多。 不过可能仆人赶上去告之,也可能终于觉察到了身后的异样,所以他很快又折了回来,并且远远看到了这支送葬队伍,所以当距离接近时,他安静得几乎无人察觉他的归来。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我一样看出送葬这些人的问题,但他显然对那口棺材更感兴趣。 所以当孝子突然朝他走来时,他的神情并不意外,直至那人到了近前,他亦没有阻止的念头,甚至挥退了原本想要将那孝子挡在队伍外的仆从,由着那人继续靠近。 几步之后,孝子终于不再前行,并且恭恭敬敬朝素和甄行了个礼。 这时两者距离近得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一个一身红衣,一个一袭白麻,两两相对,却是一样的沉默。 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行开口,那样约莫过了几秒钟后,便见孝子将牌位慢慢放到地上,随后把腾出来的手朝素和甄伸了过去。 “你要什么。”素和甄握着马缰,低头不动声色问他。 “阿妈说,讨个喜钱。”边说,孝子边将苍白细长的手指合拢,里面不知握着什么东西,发出咔啦啦一阵轻响。 见状素和甄手指一弹,朝他抛下一枚早已准备在手里的银锞子。 按说出手很大方了,但孝子两眼动也没动,依旧直勾勾朝素和甄望着,随后将手再次捏出喀拉拉一阵响:“阿妈说,讨个喜钱。” 于是素和甄从怀里掏出枚银锭,再次朝他抛了过去。 十两头的银锭,落到孝子的脚边,沉甸甸的。但孝子依旧没朝它看上一眼。旁人见状有些沉不住气了,催道:“这位公子,既是给宝财送行,还不赶紧上路,错过吉时可对得起你家老母亲?” 任人说得满脸嫌弃,孝子始终没有理会,只继续伸长了手,直直望着素和甄:“阿妈说,讨个喜钱。” “吚!你这人怎的这样贪心!我家爷已连着给了两回喜钱!哪有你这样一要再要的道理?1 “阿妈说,讨个喜钱。” 第四次听见这句话从孝子嘴里说出,众人登时怒了,团团将他围拢,不再避讳他一身孝衣,一副蓄势待发、若他再不识相就要将他打出去的凶狠。 至此我终于明白过来,不仅他们没发现那些送葬人有问题,一定也完全没发现这位孝子身上有问题。所以面对着他的时候,无论是给他喜钱,还是劝说他,乃至怒骂,全都是将他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而事实上,无论他们给他多少银两,亦或者怎样对他谩骂,只怕他从头至尾始终只会说那一句话:阿妈说,讨个喜钱。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那是团通体乌黑,既像老鼠又像狗的东西。 约莫半个人高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