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又在他屋外大吵了一架。色厉内荏的男声之下,是难掩悲怆的女声。这压抑着的哭声像是冬日外的冷风,无孔不入。 他觉得连骨头缝里都在发冷。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又看见了他那便宜弟弟。后者就躲在门帘后怯怯地看着他,神色有些担忧。 他看着健康的便宜弟弟,忽然就极其不甘心起来。 凭什么呢?他这般用力经营自己的生活,就因为他们母子,就成了一场空? 他不服! 可能是他的神色太狰狞了,吓到了便宜弟弟,后者惊得退了一步,摔了个屁股墩儿。 他父亲急急撇下母亲,小心翼翼地哄着便宜弟弟,似乎他就是世间的珍宝似的。 那般小心翼翼,疼入了骨子里的态度,是他从不曾体会过,甚至从不曾见过的。 他心冷得很,面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自己蠢,也笑命运不公平。 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不能父母恩爱,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不美满也就罢了,他明明这般努力了,为何还是得不到该有的回报? 他就要死了。 可他若是死了,母亲……又要怎么办? 千种念头在他心里反反复复地绕,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眶红得吓人,模样仿佛厉鬼。 他不甘心,不认命,既恨他父亲,恨他便宜弟弟,也恨这个世道…… 冲天戾气慢慢滋生,直冲他的脑袋,也将附身的离音给惊醒了。 她一醒来,围绕着这个世子的画面便渐渐定格,成了一副固定的景。 离音就站在这副景外,看着画面中孱弱且不甘心的世子,以及门外父慈子孝的侯爷和外室子,轻轻垂下了眼。 难怪她总觉得这个故事分外熟悉。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家人应该姓燕,这侯爷应该是锦绣侯。至于这世子和这位外室子……这两人会以世子的魂和外室子的躯壳,组成一个名叫燕澜昇的人。 这是身为世子的燕澜昇的故事。 一点荧光自世子的眉心凝出,落到离音手中,化作了一颗珍珠模样的光团。 这其实不是光团,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份记忆,或者说,一场因果。 景昭让她垂钓的,其实是他人的人生阅历。 可问题是……这份人生阅历客观吗?真实吗? 当年离音是听过燕澜昇的故事的。她听过两个版本,一个来自于燕澜昇的妻子颜如星,一个来自于燕澜昇的师父赤廉,两人口中是两个不同的故事。 她如今经历的,就是颜如星说的那个版本:偏心、变心且不负责任的父亲,疑似心机重重的外室,以及莫名丧命的世子…… 整个故事里,燕澜昇似乎并无大错,的确是造化弄人。 可在赤廉口中,外室子似乎也极其可怜。 究竟谁是谁非? 离音看着眼前这副场景,细想了片刻,又化作一团光团,入了外室子的躯体里。 耳听为虚,究竟是谁是非,她再亲眼去历一次就好了。 在离音入外室子躯壳的瞬间,整个场景忽然又动了。画面开始回退,像是有人将播放着的进度条往回拉了似的。 光阴倒转回十四年前。一个极冷的冬夜里,小院一声清脆的婴孩哭声响起。 属于外室子的人生,正式开始…… —— 在离音忙着阅历他人的人生时,新本源大陆中部,凌峘宗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凌峘高山之巅的正殿上,延彧正沉着张脸坐在上首,直直看着下首的赵千默。 赵千默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垂眼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赵千默瘦得实在厉害,像是纸片人一样,一身长空烈阳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脸上那点肉也消了下去,整个人的气势却不见萎靡,反倒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剑,锋利得能伤人。 只不过这把剑,暂时在延彧面前收敛了锋芒。 延彧看着赵千默这副样子,紧紧皱起了眉,“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为师何曾让你这般作践自己?站起身来!” 赵千默抿了下唇,到底站起了身。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