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小方子凑过去看,一时怒起:“这!他们也太过分了!欺人太甚!” 夏朗手上拿的,赫然是礼部侍郎呈上的内臣大人身后事。 夏朗倒是不惊不气:“没什么,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份折子会到我手上吧。”他还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恩,挺好的,能让他死后尽享哀荣。 “大人谁不知道礼部尚书是纯妃的亲哥哥!不也是乡野出来的!战乱的时候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现在倒开始满口礼义廉耻了!”小方子本来就是乡野俗人,被夏朗带回来教了习字,但是生气市井粗话就冒出来了:“他几个意思!大人你身份有恙不宜以皇后之礼下葬?这世间还有几个比大人尊贵的人?” 这话没错,夏朗乃是前朝国师府嫡长子,家门世代帝王之师,门生遍布天下,可谓是前朝第一簪缨世家,满门尊贵。要不是后面跟了当时还是个小兵的皇上,现在早就是丞相了,哪用受这种苦? 哪想到皇上竟然翻脸不认人!到让个矫揉造作的小人爬到大人头上! “咳咳咳,身侍二主之人,的确不够。”夏朗边咳边在奏折上写字,之前的奏折他用的都是自己的字迹,反正大臣都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这一份却偏偏用了皇帝的字迹。 他到底是一路跟着皇帝杀上来的,在百姓和大臣中都享有盛誉,礼部尚书也不敢过分苛待他,给的也是极尽尊荣的贵妃之礼,只是那个皇后之位,大概要留给他妹妹吧。 其实对于夏朗来说,无论是贵妃之礼还是皇后之礼,对他这个男人来说,都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 和他计较这些东西,妄图用这种东西来恶心他,真是好笑。 夏朗提笔,一手刚劲的毛笔字不似久病之人,却仿佛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夏氏无德,不宜以贵妃之礼下葬,待其役后立即以平民下葬,不必停尸,不得葬入皇陵。 小方子识字,看夏朗给自己亲手写下的一句句诛心之言:“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夏朗咳得快说不出话来了:“没什么,人都死了,还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而且,他也不想跟那人合葬。 书上说,合葬之人下辈子还会再遇见,他希望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往生百世也不要再跟那人有任何纠结。 强趁着批完奏折,夏朗意识已经不好了,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情。 十年后宅明争暗斗,十年天下汲汲营营,到头来却落了个,孤苦无依,年少早逝的结局。 想想当年了寂大师对自己的批语:“情深不寿,慧及早夭。”竟是一语成谶。 就是他这情,也未必深罢了。 他生在帝王师家,自小就被传授帝师之道,只可惜,他性子清冷,不愿像家里其他人一样侍奉昏庸无能的前朝帝王,宁可装作自己资质愚钝,也不想入仕。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落魄的少年…… 他陪着那少年步步成长,从小兵到将军,再覆了这天下。 他做军师,做太医,做小兵,做将军,做朝臣,他一手教那个懵懂少年何为帝王之道,把夏家数百年来的学识倾囊相教,少年也如他所愿,出落得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他记得他跟着他攻入自己曾经的家的时候,一向对他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却欣慰的笑了:“卿卿,你做的很好。” 卿卿,他的小名。 “我们夏家,世代都是帝王之师,但是帝王昏庸,我们也无力回天,你找到了新的精明能干的王,真好。”父亲笑的温文尔雅,哪怕被抄家的士兵弄的灰头土脸,但还是一身高洁的气质,仿佛还是夏朗记忆中那个书卷气极浓,会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讲故事的父亲。 哪怕后来他假装平庸,父亲对他不假颜色,但是依旧没有苛待他一丝一毫。 他依旧是京城第一公子,少年风流。 是他自己野了心,离家出走,走向一条不归路。 “是我走眼,还以为你这么多年是伤仲永了,父亲对不住你。”下一秒,父亲猛然拔出匕首插入自己胸膛:“但是,夏家向来不事二主,所以卿卿,父亲不能陪你了。” 鲜血喷涌,他失声道:“父亲——” 父亲还是笑的那样温柔,他这一生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却有勇气杀死了自己:“卿卿,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到底,千万别生了多的心思……不然……不然……”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咽了气。 夏朗哭的无声无息,幼时疼爱他的父亲就这样走了。 他身后的男人叹了口气,捂住了他的眼睛。 夏朗转身,抱着男人崩溃大哭。 他生来第一次这么脆弱过,抱着男人,仿佛抱着他仅剩的全世界。 既然做了帝师,就别跟王座上那人有更多的交集,父亲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但是他这人,自小就不听话,所以最后,也受到了代价。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