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刚走,那个按照吩咐取来油纸伞的内侍,也迈着匆遽的步履赶回。 他是圣人身边的近侍,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向来是寸步不离地紧随着圣人。如今见到圣人走远,他的目光不免一直望着那个方向,含着几分忐忑,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得个擅离职守之罪。 这时,站在旁边的谢言岐伸手,若无其事地将那把油纸伞接过,微抬下颌,示意圣人远去的方向,嗓音疏冷,道:“去吧。” 话音甫落,他也将油纸伞撑开,举起遮在初沅头顶。 这个举动一出,不止是初沅有一刹那的愣怔,便是旁边的那个内侍,也不可置信地睖睁了双眸。 他是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见到这位传闻中桀骜不恭的镇国公世子,屈尊降贵,为殿下撑伞。 内侍瞠目瞧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一对佳人,一个身形挺拔若松竹,一个是玲珑浮凸的窈窕,同撑一把伞,站在一块儿,还当真是,般配极了。 他出神许久,直到谢言岐侧目向他看来,小幅度地抬了下眉,“还不去?” 他方才回过神,追寻着圣人的脚步,匆忙行远。 转眼间,庭院中就剩下初沅和谢言岐二人,还有随行的流萤。 初沅轻抬睫羽,凝眸望向身前,高出她许多的男人,眸中浮现笑意,“真是有劳谢大人了。” 伞面覆下的阴翳恰好将她笼罩于其中,愈发显得她那双澄澈的眼眸,盈盈似秋水,顾盼生辉。 四目相对之时,谢言岐握紧伞柄,又往她那边递了几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的眉眼间移开,噙着几许笑意,“既如此,不知殿下要如何答谢微臣?” 初沅这话,无非是出于客套。 毕竟从前,他也不是没有为她做过撑伞的事儿。 谁曾想,他还真的顺着这话往下说。 初沅不免有些失语,“……谢大人还真是会得寸进尺。” 谢言岐喉结微动,低声嗤笑道:“殿下何曾让臣得过寸?” 他的话中似乎带着几分深意,一时间,初沅明显没能反应得过来。 看着她迷蒙茫然的瞳眸,谢言岐眉梢轻挑,伸手拈去落在她发间的一片树叶,难得好心地提醒道:“殿下是否还记得,上次欠臣的答谢?” 说到这里,他嗓音压低,抑着几分暗哑,“……臣还从未如此尽心竭力地,伺候过一个人。” 他的指尖微凉,取走那片落叶之时,若有似无地碰了下她的耳廓,带起细微的酥麻。 初沅登时回过神,脸颊泛起红意。 她回避似的垂下眼帘,意图避开他的逼视,不经意间,却瞅见他握着伞柄的那只手,落下的微小伤痕。 那道猩红的烫伤尚未痊愈,衬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显得尤为醒目。 初沅霎时怔住,复又抬首望向他,眸中既是惊诧,又是不解。 她忙是吩咐站在不远处的流萤,“流萤,麻烦你,去帮我找些伤药过来。” *** 圣人绕过那面□□以后,果真瞧见坐在石凳的崔皇后。 似是因为投壶而乏累,她用手肘撑着面前的石桌,单手支颐,阖眼假寐。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轻颤着睫羽睁眼,看向止步于跟前的圣人。 崔皇后的眸中格外静谧,好像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造访,而感到意外和慌乱。她不紧不慢地起身,朝他行礼,“陛下。” 圣人看着她低眉敛目的模样,没有说话。他一言不发地坐到就近的石凳,拿起放置桌面、她用过的一樽杯盏,把玩着,“你最近,倒是挺有闲心。” “都有时间陪初沅投壶了。” 崔皇后站在他身前,答道:“再过不久,便是初沅的生辰。臣妾自是要把握机会,多陪她一阵。” 话音甫落,圣人捏着杯盏的手劲,不免收紧几分,心中愈发不安,“你什么意思?” 崔皇后抬眸和他直视,也不知何时,那双漂亮的琉璃眸失去光泽,若古井无波,“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如果说,尚未得到实证之前,圣人的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现如今,她的这番话,无疑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他的希望敲碎。 让他如同置身冰窖。 圣人不敢置信地,颤声问道:“当年的事情……真的是你一手策划的?” 崔皇后没有回避,“臣妾只希望陛下,再给臣妾一些时日。” “等到初沅的生辰过去,臣妾自会认罪。” 十八年。 佛堂无法洗脱她的罪孽。 她唯有,真正地走向阿鼻地狱。 方得解脱。 作者有话说: 鉴于明天有事,可能赶不上更新,所以先说一下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