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被子里的汤婆子抱出来。 汤婆子塞得严严实实,外面还裹着一只胭脂色的棉罩子,上面绣着一只樱粉色的小猪。 “你小娘做的?”风昭然走过来,一面上床,一面问道。 “殿下怎么知道?”姜宛卿寻思自己应该没跟他说过。 这是周小婉在她八岁时候做的,她一直用到现在。 “若非至亲所制,这罩子都褪色了,太子妃怎么会舍不得换?” 还有她抱着这东西时的怅惘神情,再明显不过。 “留下吧。” 姜宛卿微微一愣:“殿下不是不喜用汤婆子吗?” “孤确实是不喜欢。”风昭然淡淡道,“因为孤刚到东宫的时候,那起小太监捉弄孤,总是故意将汤婆子留条缝,孤不小心碰翻了,他们就取笑孤尿床。” 姜宛卿想他可能真的喝了不少,大约还是有点醉意了,不然不会说这个。 他四岁的时候离开了疼爱自己的母亲,被抱到东宫,成为太子。 太子的身份有多光鲜,这层身份底下的暗影就有多浓重。 皇后向来奉行不打不成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那些捉弄多半是来自崔贵妃的收买,但皇后可不会考虑是不是有人陷害,只会一遍又一遍打骂教训孩子。 “你知道孤是怎么发现的吗?” 风昭然道,“孤熬了一整夜没有睡,没有动。第二天一早他们还是皱着眉毛掀开被子说闻到了尿味,结果被褥全是干净的。然后他们当着孤的面碰翻了汤婆子,照旧把弄湿的被子抱出去晒,逢人便说孤又尿床了。” 姜宛卿的心里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一点点细密的疼,像是隔世还魂,钻进胸膛里。 风昭然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后来孤便曲意讨好,让母后陪孤一起睡。母后一上床便弄翻了汤婆子,孤身边的人从此彻底换过一遍,再也没有人敢动手脚。可从那之后,孤便再也不想看见汤婆子了。” 姜宛卿微微屈身一礼:“是,妾身这就拿走。” “孤不喜欢是孤的事,这是太子妃的屋子,太子妃的东西,太子妃尽可留下。” 风昭然的声音微微低沉,“至亲之物,能留着是福分,莫轻易放手。” 后面越说越低,几若不闻,眼睛阖着,很快睡着了。 他又开始做梦了。 梦中亦是这间屋子,他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佯装无力地瘫在椅内。 “殿下,殿下……” 一个声音怯怯地唤,满是担忧与关切。 紧跟着一只手抚了抚他的额头,轻轻的,软软的,像羽毛一样。 “哎呀,热得很。” 她似是要起身,他下意识按住她的手,不想让它离开自己的额头。 很舒服……很熟悉,又很遥远……在记忆已经快要糊涂的幼年,他生病的时候,娘便是这样一遍一遍用手来试他的额头。 “别走……” “妾身不走,妾身一直在的。”她将他环在怀里,一面向他保证,一面吩咐,“苏嬷嬷快去备热水,还有醒酒汤。” 风昭然喝酒前是服过药的,决计不会醉。 但此时药仿佛失效了,他感觉到体内仿佛有温热的潮水一波波涌动,心跳得厉害。 他一直觉得人是世上最恶心的东西,画皮描得再好,也掩不住底下一颗脏水淋漓的心,哪怕只是碰一下他都觉得脏。 但她的身上好香,好软,他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你不是人……”他听到自己喃喃开口。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了了一下,然后声音也有点紧绷:“妾身……妾身确实是对不起殿下,也对不起姐姐……” 说到后面,声音里有了一丝明显的哭腔,“殿下教训得是……” 你才不是人。 你大约是仙子吧? 他心里道。 又乖又软,单纯无害,只有一直生活在云端的仙子,才能这么干净,这么善良,这么柔软。 还这么傻,这么呆,一逗就哭。 “别哭了……” 他的声音轻极了,视线里的一切都像是笼着烟雾,一片模糊,只有她长长睫毛上挂上的泪珠,像露水一般晶莹。 他口干舌燥,凑近她,想要那颗露水来解渴。 “啪”,一下轻响。 风昭然脸上火辣,骤然惊醒。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