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人去搀扶,人们踩着新鲜死去的尸体继续往前冲,完全无视脚下泥泞的血肉,像一群衣衫褴褛的偶人,麻木木讷。阿宁被吓傻在原地,眼看七八只脏污的手马上要将他扯入人群,一名护卫飞身将人拎回马车,又拔刀出鞘,转头暴呵道:“滚回去!” 寒光刺目,流民们顿住脚步,有了片刻的犹豫与停滞。趁着这点时间,车夫用力挥鞭,迅速驾着马车驶离。 外头依旧传来惨叫、哀求、哭泣与恶毒绝望的咒骂,令人听之胆寒。阿宁坐在马车一侧,怀中还揣着那块碎掉的点心,默不作声,平时听惯了二公子讲漂浮虚空的天道,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赤裸的人性,方才至少有三个人被推搡踩踏,他们十有八九会死,不,是肯定会死,而引起这一切的,竟全是自己的鲁莽与无知。 柳弦安道:“别哭。” 阿宁依旧垂着头。 柳弦安将他搂进怀中,在背上拍了拍,安慰道:“医者只能医人,不能医天下,你无需过分自责。” 阿宁带着浓厚的鼻音问:“那谁才能医天下?” 谁才能医天下。柳弦安没有回答,却将头转向车窗,看着半透明的纱帘外,那骑马佩剑的高大身影。 …… 翠裘城四方城门紧闭,贴有一张很大的告示,说城里已陆续接纳了数量不少的灾民,目前实在没有余力再多留一人。但即便如此,外头依旧等待着许多流民,各自捡了阴凉处坐着,见到守门官兵正在为一架马车打开城门,就又涌了过来。 柳弦安捂住阿宁的耳朵,替他将外头的咒骂与哀求一并阻隔,这一路,几乎处处都是类似的声音,阿宁虽是医者,但毕竟年纪小,还没能从那场踩踏暴乱的阴影中走出来,话都少了许多。 官兵护送马车进了城,高高的城门一关,就隔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外是饿殍遍地的人间地狱,门内则依旧维持着一座城池该有的模样。华平野道:“王爷,除了按需配给城中百姓的粮食,翠裘城是真的连一粒多余的米粮都找不出了,城门外的尸体一日多过一日,实在是……” 就这样,哪里还需要黄望乡会什么妖术蛊术,只要他拉着大旗,说一句将来能吃饱饭,都会引得千万人追捧追随。 “这群人先是抢了朝廷调拨的粮食,后来又抢了两三处城镇。”华平野道,“见到官就杀,将头颅挂在高梁山的入口处示威,据说黄望乡曾放话,拿一个狗官的头,就能换两筐粮。” 抢了朝廷调拨的粮食,那么等着这批粮食救命的百姓就会饿死,去抢城镇,城镇里的百姓又何辜?流离乱世,民不聊生,人们先是成为受害者,后由受害者变为加害者,进而又制造出更多受害者,如此往复循环,事情就会越来越糟,直至王朝崩塌。 柳弦安已经在历史长河中见过了太多类似的例子。 华平野为众人准备好客房。梁戍将柳弦安送回住处,道:“我听高林说,你想买一些治疗常见暑热病的药?” “是阿宁提出来的,流民加上炎热的天气,太容易滋生瘟疫了。”柳弦安道,“城外那些尸体,也最好能尽块找地方掩埋,再撒些石灰。” “这你不用担心,华平野每日都会差官兵穿上重甲,去处理尸体。”至于为何要穿上重甲,一来威慑,二来防止踩踏,三来……更血腥残酷的现实,梁戍不愿向他提起,对于某些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新鲜的尸体也是食物,为了能从官兵手中抢回这一口“粮”,他们会疯狂撕咬如野兽。 梁戍嘴唇干裂,柳弦安揭开桌上的茶壶盖看了看,里头泡着一些粗大的枝叶,颜色浓厚,想来应该苦极了,便转身从柜子里取出瓷瓶,从里头倒出一些粉末,用温水化开:“王爷喝点水吧。” 梁戍看着杯中泛出一股子粉色的水,问:“你们大夫给人下毒,都如此不加掩饰?” 柳弦安笑:“是野梅果晒干后研磨的粉,我又加了些甘梅进去,能生津开胃,还有银丹,能醒神,这几样东西加在一起,大概是毒不了人的。” 梁戍饮下一杯,酸酸甜甜,一股子凉爽直接从舌尖蹿上天灵盖,确实极管用。 柳弦安将瓷瓶递给他:“还剩许多,王爷可要自己留着?” 梁戍却没接:“不会用。” 天潢贵胄,世家子弟,不知道怎么往杯子里倒水,这很正常。 所以想喝的时候,还得是由大夫亲自冲。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