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随哥哥回了广陵,长安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继续在长安生活下去。 可广陵呢?还是我熟悉的样子吗? 再一次相见,却已经沧海桑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再熟悉。明明是故地,却处处感到陌生。有时我不免产生怀疑,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我可以融入的生活吗? 哥哥早已置好了房屋,虽还留着王爵,却是有名无实,隐匿在市井街坊当中,和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无差别。或许是为了迁就我,哥哥特意做了并排的屋子,我们各住东西一间屋,相隔不过几米,中间却隔着过道,井水不犯河水,像极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怨哥哥,我可以再不吵闹,可我做不到善罢甘休。我不想看见他,我用尽一切方法假装他不存在,故意冷落他,忽略他,不理他,不跟他说话,不关心他在做什么,把他完全从自己的生活中踢出去。敏感如哥哥,如何能不察觉我的排斥?于是他也开始尽力回避,尽力不打扰我,尽力不惹我心烦。只在院子里植了许多花木,又在芭蕉树下为我装了秋千。希望我看到满目的葱绿心情能好一些。 悬铃隔三差五就会给我送来好些好吃的和好看的衣料钗环,我问她哪来的,她只说上街买的,其余不肯多说一句。我知道是哥哥叫她送来的,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烦他,越是怨他。其实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对我好,可我不愿他对我好,我不想因此而心生愧疚。我不肯认,我不肯就这样咬着牙认命,我就宁愿和他犟着,越怨越愧疚,越愧疚越怨,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稍稍让一步。 就这样秋去冬来,我的确再鲜少看见哥哥,可我依然没能从怨恨中走出来。有那么一次,我打开窗户,看到哥哥坐在窗下出神地有一下没一下推着秋千。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开窗,嘴唇动了动,想和我说什么,只是没等到他开口我就用力关上了窗户。从那以后,哥哥再也没有出现在窗下。偶尔夜里会听到断断续续箫声,明明是欢快的调子,听起来却十分压抑,我想哥哥一定很孤独,像我一样孤独,却无法倾诉,只能默默忍受着,等待一个渺茫的转机。 等我再一次推开窗,芭蕉业已枯黄,对面门窗紧锁,哥哥似乎出门去了。我用指尖点了一下芭蕉叶,立刻有一线雨珠淅沥沥淌下来,昨夜下了好大的雨,天气转凉了。 悬铃踩着水花匆匆跑进来,见我站在窗前,脚步滞了一下,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我奇怪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悬铃吞吞吐吐道:“姐姐你别生气,我……我是想拿一床毯子给殿下的。”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生气?还有,你为什么不叫他进屋去?” “姐姐,这些天一直下雨,殿下冒雨回来的,路上长途跋涉,染了风寒,发烧了,我刚刚去接他,看他蜷在车厢里睡着,太可怜了,我没忍心叫醒他,就想着进来拿床毯子给他盖上。” “冒雨回来的?”我皱了皱眉,“他去哪儿了?” “说是看地去了。” “走了多久呀?” “有六天了吧。” 我一愣,哥哥走了六天我都不知道吗? 想了想道:“你叫郎中去吧,我去看看他好了。” 我抱了自己的毯子走到大门外,果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哥哥抱紧双臂靠坐在车厢内睡着,衣衫单薄,眉头紧蹙,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我把毯子给他盖上,见他手还落在外面,便拉起他的手往毯子里塞了塞,他的手十分冰冷,温度传到我身上,我竟忍不住打个寒噤。哥哥睡得不沉,被我的动静惊醒,见是我,眼神一下有些茫然无措:“冰儿?” 我捋了捋头发,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怎么在这里?” 未及我回答,哥哥一下跳下车来,顺手就拿毯子裹住了我:“天冷,快回屋暖着吧。” 我不肯动,默默看他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病了?” “没有,就是有些头疼,睡一觉就好了。” 哥哥想笑一笑掩饰过去,可一笑,脸色反倒更憔悴了。 我忍不住轻声责怪道:“知道下雨,还要冒雨赶路,你是小孩子吗” 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去得太久,天气又不好,怕你自己待着害怕。” 我抿了抿嘴角,硬着语气道:“我不怕,再有下次,照顾自己要紧。” “嗯,好,都听你的。” 哥哥声音很轻很柔,就像小孩子一样一字一字认真回答我。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