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轩辕似是有些厌倦这个话题,他闭上眼睛:“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说过自己来此与你无关,若想用这种诛心手法令我死心塌地,你选错人了。” 伏羲注视他的背影良久,目光愈加悲伤。 “你终究不肯原谅么?即使你我今后再无相见之日?”他的声音涩然。 原谅?姬轩辕被这个词刺得浑身一颤,昔日的点滴种种恍惚从眼前流过。接连失去妻子与好友的青年暗中痛心切骨,几乎快要发狂,表面上却必须做出冷静无碍的样子。为了稳定大局安定众心,站在最高处的人只能摒弃普通人的情感,让自己坚强到无懈可击。他绝不能倒下,必须一个人挑起那个梦想继续走下去,有熊的人民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首领其实也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在褪去了喧嚣的静夜中,也会一个人枯坐在阶下露出彷徨的表情,对着明月默默地滴泪。 他带着失落与颓丧去溪边缅怀亲友。在情感最低谷的时候,他听到绿茵花丛中传来了天籁仙音,比人界现有的任何旋律都要悦耳动听,竟神奇地冲淡了他满溢心中的苦闷。 好奇心让他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奏琴之人,再然后,便是一眼万年的纠葛。 心有灵犀,相交莫逆,那个人就像是老天为他量身订造的知己,是那样的聪慧博学,心境高远,最重要的是,他是如此地了解并欣赏自己的才能,既能看到他灵魂中蕴藏的雄心,也能听到他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柔情。他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能够集合生命中最重要三个人的优点,在他接连失去他们之后,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有不逊色巫炤的惊世才智,却比巫炤能认同他的千秋壮志;他有不亚于缙云的一身绝学,却比缙云更多了站在他身旁的勇气和自信;他自称为修行而云游四方,自由孑然一身,他也不用担心他会像嫘祖那样,忽然哪一日就因为责任而与自己阴阳两隔。 那真是一段如梦似幻的时光。长河青山兵气如虹,秋枫明月妙语辨道;兰丛中执手相授十二音,纱幕风动笑颜起,弦歌心意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完美的东西往往意味着刻意与虚假,他不是没有这样提醒过自己,但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无法拒绝这甜美的诱惑,终于还是义无反顾地栽了进去。然而幻觉终不能长久,再不舍的梦也会有醒来的时候。 在名为真实的伤疤被鲜血淋漓地揭开那一刻,他曾经有多么信任和依赖他,那一刻就有多恨他! 他自以为一生一世的人族知己,竟然是他曾发誓再也不求的、那个对西陵见死不救的冷酷神明! 他始终不知他接近他的缘由为何。也许只是心血来潮,也许是为了培养对付蚩尤的代理人,他不想去深究,他只知道自己无法释怀这欺瞒。原谅?他怎么可能原谅?他恨自己的愚蠢,更恨自己如此轻易就入了彀,一想到曾经的坦诚与真心,在这些自以为是的神眼中不过是掌中蚂蚁的游戏,背地里还不知会怎样轻蔑的嘲弄,迸发的羞辱感就让他愤怒得不能自已,甚至全身的鲜血都在沸腾。 姬轩辕想到这里,不禁浑身颤抖,忽然大叫一声甩出长鞭。随着碎裂声此起彼伏,四周清溪碧荫的盛景顿时变得七零八落,再不复丝毫的温馨华美。他手下毫不留情,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抽打,仿佛发泄一般,直到最后一点影像也消失殆尽。 从来是假何曾真,那个叫太昊的人族根本没有存在过,哪怕自己用他的名字给长子取了名,也不代表任何意义。 他终于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空无一物的云端,捏紧亭柱不住喘气。 他最恨在他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可偏偏只有他能让自己再一次的失态。 伏羲缓缓站起身,望着他欲言又止,脸上除了相似的痛楚之外,只有心灰意冷的绝望。 “我明白了……已经死去的一切,又何苦再去追忆?”他颓然一声长叹,“我会忘了这件事,你也……忘了它吧。” 姬轩辕沉默良久,他已恢复了原本的冷静犀利,忽然回答一句:“不,我忘不掉。” 伏羲十分意外:“为什么?” “因为恨永远比爱长久。”他说完这句便紧闭上嘴,再也不肯多给一个字。 神王脸上先是露出些许迷惑,随即灵光一现,眼中忽然现出狂喜。 恨比爱长久,可是若无爱,又何来恨? 正因为真的动过心,所以才无法接受,更不能原谅。 可是憎恨本身是不会变的,伏羲的喜悦又渐渐隐去,换上了失意与悔恨。女娲说得没错,错过就是错过了,即使是看上去无所不能的神,也有无法如愿的事情。 在他可以抓住的那一刻,他不曾意识到其中的珍贵;而在他想要抓住的时候,却再也不可能得到了。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