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瑭酌着酒疲惫地笑了笑,他说:“我已经不如我的学生高了,纵有维护之心,纵然以身为盾,世间也总有朽骨挡不住的刀剑……我老了,也无能,护不住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还将韩仲拖下了水……” 他们这样坐了很久,再没有什么旁的话,默默品着盏中辛辣的酒意。很久之后,官稚才一点点抬起眼眸。 “沈大人,”他问他,声音如一丛期期艾艾的火,“先祖那么多孩子,个个皆是人中龙凤,可当年……您为什么会选择其中那位最碌庸的皇子?” 短短一句话,将荒芜的现实缓缓拉入渺远的回忆,风一吹,往事尽入脑海中。 二十多年前的沈瑭正年轻,身居高位,或许从没想过多年之后,宁朝会有这样一幅景象。 那时的朝廷已经不安稳很久了,或许是自很早便埋下的祸根。天子受万人景仰,天家更不是平凡门户,掌握着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光鲜的权势富贵往往牵连血肉,由此一同奠定的,还有天家与生俱来的悲剧,自出生起,皇子争储便一日未休,无时无刻不在向着高位攀爬。 只可惜,内斗自损,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被流放的也不在少数。 “那时的皇子们一个个权欲熏心,杀戮成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不是帝王的良选。先皇那时算是个异类,籍籍无名,自出生起,便从未得过父皇的宠爱,几乎没有多少人会把他放在眼里。十数年来的岁月里,一直这样默默地过了,终日遁隐在无人的宫庭,就像一只无人问津的草虫,读书再读书,写字再写字,没有人看,也日复一日地执着。甚至连我,也是在偶然间才知晓这位皇子的存在。” 回忆着往事,沈瑭仿佛又见到了故人,脸上微微舒缓了些:“某日路过一处偏僻的御园,暑热正盛,我曾停留过片刻。也正是那时,见到一位宫女不慎将滚烫的茶水洒在了一位少年的手上,可那少年却并未动怒,反而以礼相待,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满园荫绿,眉眼存善,那是我记住他的伊始。” “彼时的朝廷戾气太重,嗜杀成性,天下亟需一位仁君,所以后来我知晓他皇子身份时,便决定此生拼尽全力也要辅佐他。他有生而为人的慈悲心怀,宁愿自己默默忍受也不愿责怪他人,日后定能以慈悲之心爱护黎民百姓。我曾笃信他可以不负我所望成为一代明君,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他也确实如此,只是后来,浮华迷乱世人眼,先皇的童年贫瘠得就像一抔沙土,不曾开过花,寸草也着生不住,再多少年也弥补不了,坠入尘网,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风细细地吹着,官稚静静地听着,酒杯空了也未曾察觉,仍旧有意无意地啜着。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