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为他伤心,也没有人会为他讨还公道——他死了会更好,远在他国的质子若病死,便是让他父亲少了个莫大的掣肘。 很难说,这世界上,会有人因为他的死而落一滴泪。 也许只除了从小照顾他的老太监,或者他远在故乡,对他并不疼爱的母亲。 裴行阙咳一声,舌尖隐约有点血腥气,他看着一草一木都熟悉的东宫,尽力把话讲得云淡风轻,显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了怎样平静地讲出这件事情,用词要简略,情绪要收敛:“我才来周地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楚国来的老公公。只是到这里不久后,他就因为一些事,被太子下令,打成重伤,过了几天,他不治身亡。我不肯让人把他挪走,推搡间,被太子拿在手里玩耍的剑刺伤了肺腑。” 语气无波无澜,仿佛与他无关,只是转述谁的旧经历。 不痛又不痒。 他们走在东宫,崇文馆此时正授课业,有学士抱着书匆匆走过,裴行阙从前也在这里读书——先帝特别开恩,允准他和他的那些皇子皇孙们在一处用功。 只是…… 裴行阙第一次来崇文馆,是徒步走的。 东宫离他住的地方几乎横跨半个宫城,他和老太监在天还黑着的时候就起身,在冷风里抱着书和笔墨往这里赶,但还是迟了一刻,里面的人都坐满了,那些穿着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的皇子皇孙们神色倨傲,看他的时候眼里带笑,一起撺掇着学士罚他。 学士不会为了他得罪未来的太子、亲王,一片起哄声里,那位他记不起名姓的年轻学士叫他伸出冻伤的手,动作略有一点犹豫,然后冷冰冰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抽下来,一下一道红痕,叠加在一起,伤口破裂,掌心青紫发肿,胀出淤血。 他哆嗦着,握不住笔。 裴行阙以为这就是结束。 然而当时还是郡王的梁行谨指一指他身后的老太监:“质子晚至,难道不是侍奉的人没有及时叫他起身吗,这不是下边人的过错?” 他说着,抬头看一边的梁韶光,找人和他一起起哄:“小姑姑,是不是?” 梁韶光轻轻一笑,娇声道:“既然这样,他身边的人也打几下,做警示吧。” 要打老太监,自然不能是戒尺,里面的人读着书,外头摆上了刑具,裴行阙追出去,看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被按在刑凳上,几尺长的刑杖高高抬起,重重砸下,老太监叫了一声,就没了声响。 裴行阙要挡在老太监身上,但是没有用,他那时候还不到十一岁,随便一个内侍就能拉住他,挣扎间,他跌倒在地上,手乱抓,又乱咬人,却还是挣脱不开,最后被人按着头,强逼着跪在地上,看杖起杖落,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太监几次昏过去又几次被人用水浇醒,三九寒天里,他鬓发上结了冰,眼看着他,声气虚弱,在崇文馆朗朗的读书声里,慢慢讲:“小殿下,我没事的,你快起来,去读书。” 那是后来的十一年里,最后一次有人这样叫他——小殿下。 第19章 他们走在外面,寒风凛冽,料峭透骨。 像那个望不到头的冬天,老太监被打了几十板子,衣服和伤口粘连在一起,头发上结满了冰珠子,嘴唇冻得青紫,刑罚过后,他已经站不起来,更走不动路,最后是被人抬回去,扔在床上。 他烧得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裴行阙把床和被褥都让给他,蹲在床边,守他一夜,听他呓语,叫娘亲。 偶尔清醒回神,嗓音沙哑,也叫他,断断续续的,询问有没有水喝。 裴行阙抓着麻绳,从结了冰层的井里打出一桶水来,一半给老太监擦额头,另一半准备去烧水给他。 他捡了一点枯枝,都潮湿得很,用书页映着了,烧进去,会有很多呛人的烟,把他和老太监都熏得咳个不停。 裴行阙慌乱地把那火盆移开,烫出一手燎泡。 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手高高肿着,衣服燎了洞,指尖烧出泡,才终于研究明白,要怎么把那一壶水烧热。 等他沾着满脸的灰,拎来那水的时候,老太监已经死了。 裴行阙烧了太久的热水,久到错过了老太监的弥留时刻,叫他一个人趴在床上,独自咽了气。他眼睛还睁着,看着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