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却见车上燃着一只炭盆——这三伏天气,除了眼前这位病人,难道谁还要用炭盆么? 应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便稍感放心。 马车辘辘前行,约摸走了一刻工夫,到得一间民舍门前,那青年道,“小五,就在此间了事吧。” 舒念并不理他,翻身下马,上前揭了车帘,向少年道,“快些下车。” 少年心生疑惑,“这是哪里?” “下车!” 少年只得跟着舒念入内,却见那青年带着的一众人马并不跟着他们,自留在外间持刀散立,仿佛在外间游弋监视一般。 入得室内,便见舒念已经除了披风,正自立在水盆架前洗手,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扶他躺下。” 少年见室内布置雅洁,并不像个囚禁之所,稍稍安心,忙将那人稳妥安置床上,又将锦被展开与那人密密裹了。 舒念斥道,“盖什么被?打开!衣裳解了。” 少年回头,便见舒念手执一柄针带,上面密密别着数十支长短不一的银针,猜测应是施针治病。他自来知晓舒念医术了得,由不得心生希望,忙与那人解开衣襟,露出雪白清瘦的一个躯体——肩宽腰窄,秀美至极。 解至腰际时,忍不住看了舒念一眼,迟疑了一下。 舒念八风不动,“解啊,发什么愣?” 少年只得依言照办。薄薄的内衫尽数敞开,褥间笔直秀长两条腿,那肤色是极致的白,因在重病之中,冷入骨髓,一个躯体紧张而僵硬,连足弓都拉作一条直线,仿如一根绷到极限的琴弦—— 稍加碰触,便要玉碎眼前。 “我要下针,按着他,休叫他动弹!”舒念吩咐一声,便持针上前,自灵台始,往奇经八脉缓缓入针。 银针逐一针入,那人虽不住痉挛,却无多少反应,少年渐生懈怠,慢慢走神。 舒念往膻中处入了一针时,那人忽然右臂一抬,拼命往胸口抓去,面上神情痛苦非常。舒念大吃一惊,厉声道,“叫你按着他!” 少年三魂六魄尽皆归位,倾身上前按住那人双臂,小声道,“大夫施针呢,郎君且忍一忍……” 那人恍若不闻,仍旧奋力挣扎,然而毕竟久病乏力,被少年困于掌中,竟有如困兽形状,少年心生不忍,催促,“舒小五,你快着些!” 舒念不为所动,下手越来越快,不过隔了顿饭工夫,那人苍白的躯体之上已密密入了数十枚银针。 那人挣扎骤停,眼皮一掀,竟然张开眼来。 少年大喜,“郎君!” 舒念一惊后退,却见那人双目大睁,瞳仁却是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泽,心下惊疑难定。 那人木木睁了一时,眼皮耷拉下来,头颅往侧边一偏,吐出一口气,夕阳之下,只见两片灰白的嘴唇轻轻翕动。 舒念俯身倾听,却只听到一个极轻的气音。 少年来回看了他二人一时,“郎君……醒了?” “你看他像醒了的模样?”舒念哼了一声,自往架前水盆处洗手。 少年忍了许久,“郎君这是什么病?” “不是病。”舒念擦干双手,收拾针带,“是中毒。他中的毒名叫情丝绕,毒发之初发热症,烧个七八日不省人事,热度一退,先失视觉,再失听觉,又发寒症,冷个三四日,无药可医。” “情丝绕?”少年失声,“唐门奇毒情丝绕?世上真有这等邪门毒物?” “唐门有这等能耐?”舒念冷笑,“制此毒之人曾经言道,坠世间情爱者,一时五内如焚,一时如坠冰原,生不得解,唯有一死,方可脱难——故而此毒以情丝为名。” 二人俱各沉默。 少年惶惶然,“可有解法?” 舒念不答,“可曾说过什么?” 少年怔住。 “或是唤过什么人?” 少年仔细回忆一时,摇头道,“郎君心志坚硬,清醒时始终一言不发,只……只那日烧得糊涂时,说……”他说着瞧了舒念一眼,“让找舒念来。” 舒念扶在褥间的手指倏地收紧,复又盈盈笑道,“找我做甚?” 少年不情不愿道,“只说得一句找舒念,我又怎知何事?” 舒念沉默一时,忽道,“郊狱气味不佳,你去洗洗,再来照顾。” 少年闻闻自己身上果然一股子馊味,想来舒念施针治病一通折腾,应是不会害自家郎君,便放下心来往外走。走到院内,想起还有一事未曾告知,又掀帘入内,刚欲开口,便见舒念手持一柄精钢匕首,正明闪闪往床上那人腹间刺去,顿时大惊失色,急道,“住手!” 舒念回头。 少年疾步上前,正待欺身拦阻,却被一人自后方擒住双臂,回头看时,正是早前郊狱外的九鹤府青年。少年只觉臂上双手坚硬好似一把铁锁,左右挣脱不开,急叫,“舒小五!你这武林祸害,果然替官家索命来么?”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