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我有心偏袒你?没有这种事的。我阅记档、听旁证,还原你当时所有行迹,并无过失。既行迹无过失,我自不会依据你当时的想法去判定你对错。我只能看你做了什么,”江盈颇有深意地笑弯了眉眼,“不管照律法还是典章、规制,我们身为御史台官员,判断一个人的对错都只能论其行迹,而不能诛心。静书,论心世间无完人。” 姜万里在秦惊蛰面前讲那些话,确实是出于非常龌蹉下作的私心,但 他没有真正说出他的龌蹉私心,也没有率先对秦惊蛰做出违律的攻击之举,身为当值的御史台官员,就只能根据他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去判断他是对是错。 这是御史中丞江盈为徐静书上的第一堂课,也是对她无声的斧正。 人非草木,很难做到时时处处铁面无私,于是非对错上难免会有自己的观点,有时甚至掺杂了好恶偏向。 在御史台这样的法司府衙任职,于这类人之常情的事上分寸极难拿捏,对御史们来说,任何基于自己内心的观点及偏向,都有可能导致行差踏错。 说得更严重些,这种克制不住自己情感因素的偏向,正是前朝御史沦为党争利器的最初成因。 三法司的官员,在当值时是不该秉持个人情绪去判断正误的。只有在未着官袍时,他们才有资格像普通人一样遵从自己的内心。 但江盈体谅了年轻新官尚未褪尽的稚嫩与意气,在她初次犯错时只是温柔斧正,并未严厉惩处,甚至没有将事情挑明。 这是成熟的先行者给予后辈的宽厚爱护,也是一个合格上官对青涩下属的包容与指引。 受益良多的徐静书站起身来,仔细抚平官袍上的褶皱后,恭敬向她执了深深谢礼。 “殿前纠察御史徐静书,多谢中丞大人指教。” **** 翌日徐静书休沐。 她本想睡懒觉,可才到寅时就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最终还是默默起身梳洗。 念荷也起得早,见状便要去替她正准备早饭。她有些低落地拒绝了,叫念荷不用管,自己便像个游魂似地在宅子各处飘来荡去。 等她飘到累了,天光也已大亮。 念荷匆匆找进来,告知她储君府上来了马车接她,吓得她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储君、储君找我做什么?” 念荷茫然摇头,将储君的帖子递给她:“帖子上也没说是因为何事,就说摆了酒席请表小姐过府一晤。” 徐静书颤颤接过,忽地一拍脑门,面色惨白,“糟糕!我光记着从前那甘陵郡王是皇后陛下所出,竟忘了……” 储君也是皇后陛下所出啊! 这意思就是说,那个姜万里,他也是储君的母家亲族! “难道储君特地做了这个局引我入瓮,是想要帮着他,”瑟瑟发抖的徐静书艰难咽了咽口水,“打我一顿?!” 不管怎么说,既帖子都来了,马车也在门外等着,硬着头皮也得去,推脱不得。 徐静书本想找赵荞商量一下,念荷却告知她赵荞天没亮就出门了。 这可真是个叫人绝望的消息。 换了身较为郑重的衣衫后,徐静书在双鹂的随侍下,紧张兮兮地僵着脸上了在门外等候多时的马车。 忐忑着到了储君府,双鹂不便再跟,被人领取偏院歇脚,这让徐静书更紧张了。 侍女领着她进了西侧殿:“徐御史请稍待片刻。” 侍女执礼后进了殿中,似是通禀去了。 她站立近前这一隅有几株桃花开得正盛,灼灼的好颜色多少安抚了她些。 突然有晨风掠过,落英纷纷扬扬,隔空抛起一片花瓣在她睫毛尖上轻轻打了个旋儿。 待那片花瓣晃晃悠悠坠地,她揉了揉发痒的眼睛,随即就惊见赵澈长身立在不远处,隔着漫天飞花对她温柔噙笑。 他今日非常罕见地穿了一袭淡绯浣花锦,眉梢眼角挂着缱绻浅笑。 在徐静书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未穿过这颜色的衣袍。这颜色使他看起来有种极不真实的美好。阳光穿透繁花灼灼的枝叶,在他周身氤氲出金粉金沙为饰般的光晕。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