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最难的,便是这个“和”要怎么谈。 胡亥把前线发回来的战报递给重臣传阅, 起身绕殿走动着, 思考着,在众臣纷扰的议论声中, 他的声音像隔着水的钟声, 是从来没有过的低沉而又清晰。 胡亥沉声道:“看看李由写来的战况。两万精锐,只剩了三千人。再看看留守的士卒, 十个人里面就会有两三个人冻伤了手指。” 隆冬时分,北地严寒的天气是比胡人更可怕的存在。 这种天气状况下, 不用交战, 秦兵的战斗力就已经削弱到只剩三成了。 “都说说。”胡亥疲惫地按住了眼窝。 叔孙通先道:“陛下, 这些胡人乃是化外蛮夷, 跟他们讲仁义, 是讲不通的。如今若要以武力征服,却也是千难万险。其实……”他犹豫了一瞬, 仍是道:“其实照臣看来,此前那匈奴单于索取妾室,却也是个办法。陛下不如择宗室女子,赏赐单于冒顿为阏氏, 如此一来,等其诞下子女,成了匈奴新的单于——也就是说,匈奴的单于就会成为与陛下有血亲的人。岂非不战而尽收匈奴之地?” 满殿臣子竟然也都安静了,似乎以为叔孙通的办法值得一试。 胡亥冷淡道:“你可知道如今的冒顿是怎么做了单于?他是杀了自己的父亲!你以为匈奴人在乎什么血亲么?”可是他话锋一转,又道:“从前春秋战国之时,各国之间互为姻亲,结果如何?可见姻亲一事,只能暂缓形势,最终还是要落在真刀真枪的战争上面。” 胡亥不得不承认,从为大秦争取时间这一点上来说,与匈奴缔结姻亲,不失为一条经受得住历史检验的办法。 众臣摸不准皇帝的心意,一时各有思量。 大殿上短暂的安静后,萧何先出列,道:“陛下,连年征战,已无余粮。如今再往黔首中征敛,恐激起民怨,招致祸患。” 刚好挨上这战乱十年的黔首,只能怪自己命运不好。 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或许只是史书一笔,然而对于每个活生生的人来说,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宝贵的青春盛年。 从秦时修长城骊山,攻匈奴百越,到秦末揭竿而起、战乱纷呈,再到胡亥光复、荡平天下——每一场留在史书上的战役背后,不只有浴血奋战的士卒,更有无数农夫扛着粮包的身影,而他们的家人却也许正饿死在家乡。 十年战乱,天下已无余粮。 与匈奴的战争,不和也得和了! 胡亥咬紧下颚,目光流露出坚毅之色来,“召匈奴使者来。” 乌桓山之战,大秦痛,匈奴也痛。 在冒顿单于温暖的大帐内,气氛却像是大帐外的严冬一般寒冷。 紧挨冒顿站着的,是韩王信的儿子韩婴。 而自冒顿以下,匈奴的重要官员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分两列排开。 此刻,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半身血淋淋的百长身上。 这是从乌桓山之战中,活着回来的胡人里,官职最高的——只是一名百长。 “就是这样了,我向日月起誓,绝不敢欺瞒单于。那些秦人就像是失了幼崽的母狼一般,一个个不要命地冲上来。我们的鸣镝射穿了他们的肩膀,射穿了他们的大腿,可是他们爬都要爬到我们跟前来,抱住我们的小腿,咬住我们的肉……”百长一面讲述着那可怖的战斗,一面筛糠似得浑身发抖,“太阳在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兵!与他们相比,当初我们攻打马邑,那里的守兵就像是蝼蚁一样。我看到千长击穿了一个秦兵的胸口,可是那秦兵拼着自己受死也要把匕首刺进千长的胸口——我想要上去保护千长,可是很快,在他旁边的两名秦兵分别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他剧烈的喘息,因为缺氧开始痉挛。 冒顿摆手,示意仆从把他带下去。 大帐外幽咽的风声,好似鬼哭狼嚎一般。 左贤王道:“看来秦兵比我们想象的要凶猛。” 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