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放过书,放过针线,甚而放过棍棒重锤。原是沈翼看书也看得乏味了,便要举了那些重的活动活动筋骨。左手使不得大劲儿,右手解解闷儿罢了。 本来他就是日日都要训练场上摔练的人,跟寻常人比起来,这床卧得自然就更难受些。今儿好容易听大夫说了能下地走走,便在吃了晚饭后,洗脸漱口梳了头,要姜黎带他往帐外去。 姜黎给他梳好头,又给他换了身布理顺畅的单衣。灰蓝的罗衫内衬外搭轻薄的同色透色丝衣,胸口前后正心上,绣着如意团纹。原本穿的衣裳都在榻上揉得极皱,非得洗了晾顺才好穿。 收拾妥当后,沈翼便搭了姜黎的胳膊,慢着步子出帐篷去。这会儿外头的天还是十分明亮的,没有傍晚该有的样子。酷暑时节,便是落日余晖也隐匿了痕迹,空气里也还是有满满蒸热感。 姜黎跟他说话,“想往哪里去?” 沈翼每走过一处,甭管遇着谁,都是冲他行礼叫将军的。没什么大的礼节,抱拳一拱手,意思到了也就成了。他说他要去训练场瞧瞧,姜黎便引了他去东边儿的训练场。原这些日子他没法亲自练兵,都是李副将军和下头的在管理。 这会儿到了训练场一瞧,气氛已然不如从前,便是挥刀抡抢的,脸上也带着敷衍。沈翼站着瞧了一气,瞧得满肚子生气。这就不瞧了,叫李副将军让人全部停手,列队站得整齐,并问一句:“这是你练的兵?” 李副将军脸上肥肉横陈,隐约知道这会儿士兵士气不足,因解释道:“原是夏日里天长,就多练了会,大伙儿都累了,还没吃晚饭。” 沈翼压根儿不理会他这说辞,往队列前去两步,开腔就是沉怒,中气十足充满威严,叱道:“不过月余功夫,瞧瞧你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要是死了,你们这会儿非得跑去投了北齐不可!别说上战场打仗,我看你们现在打兔子都难!没有士气,还怎么保家卫国?!不能保家卫国,哪来的功名厚禄,如何回去见你们关东父老?!” 声音震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士兵列队的时候就敛起的神色,这会儿更严肃了起来。他们直挺起腰板,挺胸目视前方,忽齐声道:“将军教训得是!” 姜黎这会儿站在身后,只觉自己耳朵也被震得疼。她微微低着头,只等沈翼训斥完转身要走,才上去伸手扶他。这又什么话都不说,一直扶着他离开训练场。约莫走了百十来步,她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士兵们的精气神儿比才刚好了许多,便说:“你刚才真威风。” 沈翼转头看她,“吊着胳膊瘸着腿儿的,哪里威风?” 姜黎把目光收回来,也转头看他,“说话的样子。” 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日常训兵,不扯着嗓子吼,那么多人,谁个听得见?他看不出姜黎是不是在哄他,但即便是哄他,他也忍不住在心底窃喜,而后嘴角露出笑来。 姜黎又问他,“还要去哪里?” 这营地本就荒僻,没什么可供玩乐的地方。东有训练场,西有印霞河。从东走到西,也就在河边儿上打住了脚。这会儿周围已经有了暮色,没有晚霞夕阳,河面沉静一片。姜黎捡起脚边的扁石头块,往河面上打水漂,一打打出一串。 沈翼去河边的石头上坐下,微微仰目看她,“你还会这个?” 姜黎并不过去坐下,弯腰挑拣石头,“你没受伤之前,基本每日都要来这里洗衣裳。军队里那么多衣裳,有时洗半天,有时洗一天。偶或偷个闲,没什么可玩的,也就琢磨出这些个。不像你们,随便刀枪棍棒能耍半天。咱们除了闲说话,别的什么消遣都没有。” 沈翼听着石头打在水面的咚咚声,看水面炸起一串小水花再平静下来,忽说:“等回去吧,比呆在这里有声有色些。” 姜黎又捡起石头往水里扔,她这会儿与沈翼已经交了大半的诚心,与他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藏着掖着敛着。而这个的前提是,他们在一起从不提有关过去的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事情。姜黎不知道沈翼怎么想,横竖自己是处处小心避开的。 她扔了手里的石头,有些累,便在那舒气,看一眼沈翼,说:“如果不加以悲情的色彩描绘,和京城比起来,我更喜欢这里一些。倘或不是非得要回去,倘或在这里能得安稳,我更愿意留在这里。”一旦回去京城,要面对的,可就不是训练场和印霞河这么简单的东西。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