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盐船后,施少连手中许多营生都因此中断,施家势头一下颓然不少,他在外时有不顺吃瘪,将那一等营生都慢慢收紧,近来常有空在家,或跟孙先生清谈,或陪甜酿湘娘子出游,或去天香楼宴客,倒是少了许多杂事。 杨夫人陪同甜酿暂住在施家,有时留在府中,有时也出门见友人,这已是七月末的时节,暑气渐退,夜晚开始凉爽起来。 甜酿仍是吃着御医开的药方,这药一日两次,晚上临睡前有一碗,吃了一个月下来,御医来看过一次诊,见她脸上渐有红润,手足也不再发冷,月事也调合好,增减了几味药材,仍吩咐她每日喝着。 湘娘子归期已定,回程的船已泊在渡口,只等她动身,这一番回去,还不知何时能再见,湘娘子对着施少连几番感慨,最后殷殷劝他:“你我相处虽只有四五载,我却一直把你当子侄对待,金陵卧虎藏龙,你事事小心,虽是心性好强,但有些事也得适可而止,切勿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是自然。”施少温声道,“湘姨保重。” 湘娘子看着不远处的甜酿,又道:“你和小九若是依着约定的日子成婚,你给我来个信,我派人送贺礼来,成亲之后,你领着她去你生父母的坟前上柱香吧,他们在天之灵,也终得安慰。”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甜酿身上,她穿大红织金的宽袖襦裙,风吹着衣袂裙角,飘飘然似将她腾空托起,甜酿正在查看船上各处的布置,嘱咐妥当,才向湘娘子走来。 湘娘子握着她的手:“湘姨就把少连托付给你了,他行事若有差池,你帮着在旁提点些,莫让他误入歧途。” 甜酿点头。 湘娘子看她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开口:“你两人是缘也是劫,最后终是剩下你两人相依为命。有些事……你别怪他。” “我知道,湘姨放心。” 两人看着湘娘子乘舟远去,一道回了内城,去天香阁看了看。 天香阁依然醉生梦死,灯红酒绿。 这一年是乡试年,马上就是秋闱,金陵涌入了大批应考的青衣学子,秦淮河两边的寓所住满了人,想比往日更是热闹,酒楼茶馆处处可见人吟诗作赋,慷慨激昂指点国事。 施少连携着甜酿的手慢慢踱步回去,夏末的风带着秦淮河的潮气,微微有些闷热,他临河望景,看着喧闹的人群蹙起了眉。 甜酿知道他近来不如意,每日在家也有些消沉,凝滞,她心里突然冒起这个词,他近来常在书房独坐,不见外客,不唤茶水,面色沉沉坐在椅上沉思,若是出门,也只是和孙先生在一处看账盘店,往昔往来交际的人都一时淡去不少,平贵那边损了一笔的银子,虽不知多少,但看孙先生连夜点灯传唤人的架势,应也是出了许多血,剩余几艘船贱卖了船上夏盐,留在了江都修葺,如今家中最大的进项,便是天香阁。 “天快黑了,回去吧。” 他攥着她的手往前走,看见人流中有个乞讨的乞丐,盯着那乞丐数次,突然扭头问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镇定又雪亮:“如果我有一日落魄,该如何是好?” 她心头突然一哽,沉思良久,问他:“落魄到何种地步?” “也许是千金散尽,也许身无分文。”他表情沉沉,语气微冷,“你在我身边,我从没让你吃过缩衣节食的苦,如若有一日落魄了,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没关系。”她抿唇微笑,“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夫妻荣辱与共,无论什么日子,我都可以。” “那如果更坏些呢。”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怎么样都可。”她答道,“夫妻一体,生死相随。” “是么?生死相随……”他捏着她纤细的手指,垂下薄薄的眼,面上表情玩味,唇边带着一缕微笑。 湘娘子去后不过几日,孙先生带着个长衫中年人,两人汗涔涔,面色急切,脚步匆匆而来,原来是有商行里的对家,私下向衙门告发,说施家贩卖私盐,和通政司手中的那桩验官身死之案搅在一起,要提施少连去衙门问话。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衙门的官差持着牌票前来,将施少连带到府衙去开审问话。 差人上门之时,甜酿和杨夫人都在家中,甜酿听见前院的喝声,缝着喜帕的手指一抖,银针扎进手指,沁出一滴血珠凝在指尖。 他倒是从容不迫的换了衣袍,看见甜酿提裙急急过来,还蹙着眉头对她轻喝:“外堂人多眼杂,仔细冲撞了,快回去。” 好在夜里施少连就已经从衙门里回来,不过是提审问话而已,只是他袍上几道深深的衣褶,捂着额头在堂里喝了一盏茶,声音沙哑对孙先生道:“先生烦请跟我来一趟。” 孙先生和施少连在书房商谈到半夜,甜酿奉茶进去,见他手里捏着一张讼纸出神,他见她来,手指一松,那白纸随即飘落在地。 甜酿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