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他面对过玄解不少疑问,少有如此言辞尖锐的,半晌才缓缓道:“感情本就是如此复杂之物。我盼你好,又知道你也许并不会好,可听见你亲口说出,仍然觉得难以开怀。” 对玄解说什么大道理不是没用,可此处实在没有必要。 沧玉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如果有天变成了单细胞生物,一根筋通到底,那铁定是玄解的锅。 其实他已经感觉自己越来越向这方面发展了。 玄解当然不是对此全然无知,假使他还待在青丘之中,那么也许他的确会对这些细微的讲究懵懵懂懂,毕竟绝大多数狐狸包括倩娘都是直来直往的,他们连担忧都难以隐藏。可人是不同的,谢通幽当然不可能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玄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身上带着谎言跟隐瞒。 他们嘴巴上说着某些东西,心里却不一定是那么想的。 这些天来,玄解见过不少人,尽管没有深交,但粗浅地了解就已足够。他们大多会因为被挖出真面目而恼羞成怒,会被人察觉到缺陷而烦躁厌恶…… 只有沧玉不同。 玄解大概明白自己所说的话多么叫人为难,容丹质问他为何能这般冷酷无情时,他就已经意识到这对寻常人而言是刁钻又古怪的询问。玄解没有经历过两难的处境,不过大概可以猜想到那样的滋味,毕竟当时在谢通幽的梦境之中,他已经体验得足够深了。 期盼对方留下,又期盼对方离开。 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沧玉所说的“期望你好起来,又知道你还没有好起来”,理应是差不多的道理。 玄解本就是故意为难沧玉的,他约莫知道对方会给予什么样的答案,就像这么多年来沧玉给予的每个惊喜跟每个想法那样,然而听见详细的解释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这世间大概不会再有像沧玉这样的存在了,玄解不应当微笑,可仍觉得有趣。 他还未学会如何真正去爱,除去谢通幽教导的克制,只剩下充沛的占有欲与喜悦。 玄解微微往下靠了靠,并没有特别转过头去看沧玉,而是用一种格外平静的腔调告诉他:“我不会死的。”这简短的五个字宛若誓言一般牢不可破,听起来竟有惊心动魄的坚定,异兽微微垂着头,手搭在自己的腿上,似笑非笑道,“我不会抛下你的。” “……” 沧玉不知道玄解有没有发现自己在颤抖,在此之前,他从未意识到言语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当然他清楚许多高位者都有煽动人心的口才,演讲能让人热血沸腾,恨不得找个黑暗的恶势力与之同归于尽。可并不是玄解这样的,单纯而直接,重重直击心灵,一瞬间他如同溺水者猛然浮出水面呼吸到了空气。 痛快与痛苦同时到来,肺部或是心脏,总之有个地方几乎要炸开了。 玄解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又在向谁许诺一些根本做不到的东西。 可偏偏那些东西,是沧玉难以拒绝的。 最终沧玉只能站起身来,克制住自己的动摇,故作无动于衷地冷笑了一声:“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记清楚,你到这世上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只是为自己活着,跟任何人甚至妖都无关,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玄解很擅长接受恶意,那些自以为是猎手的猎物经常会发出这样的挑衅,可是他并不擅长接受来自沧玉的冷酷,因而稍稍瑟缩了些,对此困惑不解,只能依稀从沧玉的神态上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沧玉……” 玄解开口挽留他,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而沧玉只是看了玄解一眼,表现得如往常那样冷静又克制,有些东西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隐藏起来,不愿意对玄解打开半分,将他拒之门外。 只是同样有一些东西,完完全全将沧玉打破了。 玄解本该感到惶恐跟担忧,然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兴奋,也许从本能与天性上他就与孱弱的幼崽并不相同,当小狐狸们还在父母的怀中汲取温暖时,他已经埋在黑蛇的腹中啃食那枚内丹了。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一点都不觉得恐惧。 剥离开沧玉鲜血淋漓的部分让玄解觉得快意,他能分辨得出来沧玉平日里那种带着惬意与信任的平静,跟此时此刻近乎慌乱而防备的警戒是大有不同的。 哪怕沧玉看起来就如同往日一般冷淡。 沧玉是玄解遇到最为强大的猎物,他从没怀疑倘若自己威胁到了沧玉,顷刻间就会从猎手变成猎物。 然而这样的狩猎才有趣。 究竟是哪句话激怒了他? 我不会死……亦或者是,我不会抛下你的? 玄解缓缓站起身来,他静静看着沧玉的背影,忽然想到了幼年时从沧玉那里学到的第一个道理:愤怒有时候并不意味着憎恨。 沧玉实在不该教他这个的。 既然如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