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角落告诉他——他会。 蛛女对水清清而言是恶,是威胁,是即将摧毁她唯一信仰的凶手。 沧玉在那一刻已被说服,倘若他不过是个凡人,被蛛女威胁到生命的话,极有可能毫不犹豫地站在水清清那一边。他并非是责怪水清清想要杀蛛女,而是怪水清清误杀了白棉,这并非公理,更不是为了正义—— 他不是因杀戮而愤怒,只不过是因为个人对白棉的欣赏才对水清清施压。 沧玉靠在玄解的肩头,茫然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没有资格决定水清清的生命,因为从逼迫水清 清说出真相那一刻开始,他就与水清清做了同样的事。 沧玉不知道放走水清清是错是对,她是杀害了白棉的凶手,然而沧玉并不能审判她,更不能决定她的生死。他仍然记得女子离开前那诧异而悲凉的目光,那本该悦耳动听永远带着笑意的嗓音沧桑得让人绝望:“恩公,我没有怪过你。” 她并非是彻头彻尾疯癫、善恶不分之人,复仇也好,想杀蛛女也罢,痛苦与折磨并未完全摧毁她,白维岳留给了她善念。 世间从来没有纯粹的好人与坏人,连水清清都是如此,大家都不过是平凡之辈。辞丹凤笑看有关凡人的爱恨情仇,水清清努力与自己的命运抗争,白棉选择拯救蛛女,这一切本不该如此发生,然而它已发生。 就好似一面镜子,白维岳死去之后,水清清与白棉终于从镜中走出,她们源于同根,却因不同的经历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 白棉的确心性温柔,她如一缕毒雾将自己装入瓶中,以隔绝人群来保护众生,人来人往,形影孤单;可谁又能苛责水清清愤世妒俗,她本是琉璃瓶被击碎,白维岳将她细心拾起,小心包裹,不伤任何人,然而她又再度被摔碎,裂出更多尖锐的刺口,一旦触碰便鲜血淋漓。 沧玉觉得很累,他不够强到能逆转这一切,又不够弱到不敢对任何事妄加指摘,因此他看不明白对与错,恐惧自己做出的抉择不够完美。 这茫茫红尘,沧玉不过是个过客。 可是他又不仅仅只是一个过客。 这可真谓是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沧玉从未如此时这般感受深刻,他身是红尘人,却难懂红尘事,倘若世间事事黑白分明,是非清楚,那理起来该是如何清晰了然,然而也许正因复杂,才显得人性多变。 二妖等着火焰焚尽,将白棉的骨灰装入坛中,葬在了白维岳的身旁,墓碑写得极为简单,只刻了名字,其他旁的什么都不曾写,算是给这件事一个结局。 它虽并不完美,但到底是结束了这些事。 沧玉回去时仍是愁容满面,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对绝大多数事都有些恹恹的,因此二妖放了一把火将村子烧了个精光后,一路无言地走回了船上。 瘟气理应不会再蔓延,倘若水清清没有撒谎,那些逃窜出去的人并不会给其他人带去疾病跟瘟疫,这姑且算是个好消息。 然而沧玉并未因此事而感觉任何欢喜快乐,他淋了雨,回舱后将一身衣裳换下,静静看着那小小窗户外的世界,水波跌宕起伏,一阵阵的细雨凄凄寒寒滴落海面,他望不到尽头,只能看到远处朦胧胧起了云烟,不知是水雾弥漫,还是天色渐晚。 沧玉慢慢躺了下来,船动了,他枕着枕头,安静无声地看着窗户,今日发生的事叫他难以入睡。 船轻轻地摇晃着。 他纤长的手指揪过被褥的一角,忽然想起了玄解,脑海之中模模糊糊闪过异兽薄情而冷酷的面容。 那傻小子大概不懂吧。 沧玉想笑,却又完全笑不出来,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黑漆漆的手指上,他知道过一段时日这就会自动愈合,什么都不留下,然而这一刻仍是撕心裂肺得痛。 他无声无息地攥紧了手。 而傻小子玄解正坐在船头下棋,他早就学会了自娱自乐,天狐并非总有那么多兴致陪伴他打发消磨时间。他拈着棋子在指尖把玩,方才令容丹与沧玉撼动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荒唐的闹剧,惹不动半点心中波澜。 真正叫玄解沉思的,是水清清的那句话。 倘若躺在棺中的人是沧玉,自己会怎么做? 若是沧玉……是沧玉…… 玄解无声无息地将棋子捏成了粉末,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缓缓舒 展开,雪白的齑粉淅淅沥沥从他的掌心里滑落。 他决不允许自己会有那般软弱无能的时刻。 沧玉尚不知水清清与白棉的悲剧让玄解在悄无声息之中更为追逐力量,他好不容易休息了片刻,才想起来要捡回自己的人设,好在辞丹凤离开前看起来并未起疑,否则倘若妖王当时发难,依他当时的情绪,还真未必应付得来。 他现在只担心玄解会看出什么来。 等到沧玉整理好心情出门后,才发现玄解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异兽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他似乎对下棋总是那么全神贯注。m.IyIGU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