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起舞,歌声清透动听,不绝于耳,还有几个妖童往来斟酒送菜,可谓欢乐非常。 寻常人家的酒宴,至多不过杀牛杀马,捧上鹿虎牛羊,已算得豪华无比,可作出十万分的花样。到了辞丹凤这里,却统统都是小家子气,他这宴上,龙肝凤髓是寻常,昆仑雪水亦枉然,百味珍馐摆个齐全,一张小案生得长方模样,金盏玉盘琉璃杯,热茶暖气腾,冷酒霜未消,花果露水意尚浓,荤素菜肴扑鼻香。 沧玉看着如此丰盛的宴席,没觉得受宠若惊,倒有几分冷汗直流,他捧起美酒饮了一口,暗自疑虑这场到底是不是鸿门宴,那谁又是范增——说不准八溟是,这狐妖长得就像个大忠臣,这会儿神情也像范增看见了刘邦。 只不过今日的辞丹凤,比起项庄,倒更接近虞姬。 妖族没有凡人那么多琐碎的规矩,要喝就喝,要吃便吃,纵然饮个酩酊大醉尽兴狂欢,这满殿事物也任由砸耍的。毕竟大多都活过了许多个千秋,既有修性修得端方如玉的,也有千百年来都是暴脾气的,更有潇洒恣意的,展露原本面目,谁敢说就不是真性情了。 因此辞丹凤并不招呼,任由菜品上来,自己倾杯端盏,不停饮酒,倒没有提起邀请沧玉前来的事。 沧玉心里还有些担忧,因此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吃了几口,纵然菜品再怎么美味,不过是粘牙贴舌滑过一程,就进了肚皮,没什么太大感觉,滋味回忆起来,还不如倩娘那一手大锅面有味道,于是又喝了杯香茶,等待着辞丹凤开口。 他如今的感觉,就像个要秋后处斩的犯人,又像个等待考卷发下来的学生,分明知道结局已经注定,偏偏不死心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在不知道是凌迟还是斩首的当口,断头饭再丰盛也难免吃不香。 堂下莺歌燕舞,独独没有人声,八溟与那蒙面女妖并不说话,玄解没必要绝不开口,沧玉没有心情,春歌大吃大喝没心没肺,气氛竟说不上到底是冷清还是热闹。 辞丹凤瞥了沧玉一眼,见他冷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先别说山海间四面八方都是妖王的耳目,纵然他眼瞎耳聋,按照八溟与沧玉的手段来看,要是发生什么争执,定然是个江海翻覆,山崩地裂的下场,连棺材里的死人都要惊醒挪窝,可他这一路未听见任何风吹草动,显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八溟好是好,唯独生了一颗妒心,原怪不得他,当初与妖族开疆辟土的是沧玉,他年纪轻轻就接了沧玉的位置,难免遭遇非议。那些妖怪倒未必是真的怀念这狐族大长老,有些说不准还有仇怨,只不过卿相的位置没落到他们头上,八溟又从来找不出什么缺漏,酸溜溜之下也只能将沧玉搬出来摆弄口舌是非。 辞丹凤做妖王这么多年,什么人情冷暖,什么争名夺利,不知道见了多少,他看着沧玉的确有些怀念当初作战的日子,可要说盼着沧玉回来,那倒未必,他若真心想要沧玉,当初就不会放了这天狐离开山海间。 既然放沧玉走了,那就说明他不甚重要,起码不是无可替代的,不过有个旧情在,言语怀念些罢了,也免得被传谣他这妖王心肠冷酷,淡忘老臣。 看透与说清是两回事,辞丹凤觉得嫉妒沧玉的八溟倒比正常的模样可爱些,很是乐意逗逗他,那些来自其他妖族的恶意,若他消受得住,那自能在这位置上再待上千年万载,若是承受不了,做出什么傻事来,那时再换不迟。 “莫不是我招待不周,怎么不见大长老展露欢颜。”辞丹凤举起酒杯,虚对沧玉,慢悠悠地笑道,“还是这酒不够醇香,沧玉你嫌弃我此宴菲薄。” 这算不上敬酒。 “不敢。”沧玉不卑不亢道,与玄解交换了一眼,那烛照正在耐心地低头看菜,比天狐有心多了,每盘菜都仔仔细细地吃了过来,这些菜品量都不太大,花样繁多,几乎两三口就是一盘,他身旁的妖童脸都有些发绿,大概是怕玄解越吃越饿,最终狂性大发把它也给生吞了。 妖族吃妖族的事虽不多见,但多少也是有的。 沧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美酒佳酿甜香醇厚,滑入喉咙又如烈火沸腾,他雪白的面容上微微浮现出点血色来,红晕微染,连带着眼角的妖纹都微微显露了些许,将空盏倒悬递在空中,那盏内空空荡荡,映入辞丹凤的眼帘。 沧玉把酒盏搁在桌上,平静道:“好酒。” “那不妨多喝些。”辞丹凤笑了笑,绝口不提狐族的事。 狐族事情不小,可说来却也不大,妖族不齐心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更何况龙蛇混杂,说来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皆可修炼成精,真有那无名无姓的小族安静生活,难道也要治他们个不知情之罪么? 他建立这山海间,收纳万千妖族,本就是为了自己手中掌握一股力量,要真靠这些散落臣服的部族,恐怕九重天的天门都打不进去。M.IYIgUo.Net